这一场颜家的浩劫,又或者说是成都的,甚至可以说将来会成为天下的浩劫,仿佛一阵飓风,在颜家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满目的血红,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的身后,刘轻寒正低声对吴彦秋他们几个说了什么,他们面色凝重的听完,都点了一下头。
而那个杜炎,不知是下意识还是有意识,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然后,又淡淡的转过眼去。
我知道他是在避开我的目光,只是做得没那么生硬而已,但不管怎么样,这一刻就算没有他那一眼,我也能猜到刘轻寒在跟他们说什么。
佛郎机火炮。
这样的凶器出世,朝廷不可能一点行动都没有。
就连颜轻尘——
他刚刚说的,是让他在三江口的人跟上颜轻涵的船,而不是截住颜轻涵的船。
他连颜轻涵在三江口有船的知道,看来,他是比我更早就预料到了一些事,并且做的准备已经在我所能考虑之外。
他们要跟着颜轻涵,而颜轻涵也正想让他们跟着。
这大概是我这些年来所要面对的,最糟糕的局面了。
想到这里,不由的轻叹了口气,裴元修一直看着我,却得不到我的回应,又轻轻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抬头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那一边颜轻尘已经交代了下人一些事情,然后回过身对我们说道:“今天让大家都受惊了。我已经让人准备下了厢房,各位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细说。”
来得正好。
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纷纷点头附和,然后又走出了一批侍从,纷纷领着他们往南厢房那一边走去,只有我和裴元修,因为是住在内宅,跟他们不通路,走了另一边。
我抱着有些发晕的离儿,她下巴磕在我的肩膀上,走一步颠一下,嘴里嘀嘀咕咕的在我耳边说着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清,我只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裴元修走在我旁边,不时的帮我把离儿滑下来的手拿着搭在我的肩上
。
可就在我们刚刚走出长廊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啊!”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我忘了问,他们把他安排到哪里去了。”
“……”我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药老。
他说道:“我过去看看。”
“……”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他一会儿,怀里的离儿好像要醒了,又有点不想醒来似得,在我的怀里挣扎了一下,我急忙伸手护住她,再抬头的时候,只轻轻的说道:“那你去帮他安顿一下吧。还是,快点回来。”
他微笑着点点头:“嗯。”
说完,又伸手抚摸了一下离儿的后背,然后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中,这才抱着离儿,转身往我们的屋子走去。
内宅里安静极了,刚刚在喜堂上听到了这后面传来的惨叫,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也能想象到这里曾经发生的惨象,但等我们走进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收拾妥当,只有凉水冲过的青石板路还没有干透,走上去的时候,脚底会立刻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
空气里还未消散的血腥味,也刺激得我微微的战栗。
好不容易回到屋子里,我先抱着离儿去了她的小房间。
已经有丫鬟在屋内备好了温热的水、毛巾,甚至连桌上的香炉里都点燃了凝神静气的香——颜轻尘真的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他却没有为那些被杀的,或者说他用来当诱饵以麻痹颜轻涵的人,准备一个生存的机会……
我用温水濡aa湿了毛巾,小心的给离儿洗了脸,又稍事的擦了手和脚,便把她放到小床上去,她一直没有醒来,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梦,小小的眉头紧蹙着,脸上总是焦灼的神情,刚一躺下,那双手又不自觉的搭到了胸前
。
我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过去,轻轻的解开了她胸前的扣子。
一块系着红绳的沉甸甸的玉牌,从她的衣襟中滑落了下来。
我轻手轻脚的解开了绳子,双手捧起那尚带着她体温的玉牌,那上面一个巨大的“免”字,仿佛比她的体温还要炙热,立刻灼伤了我的眼睛。
而一拿开玉牌,她似乎就睡得舒服多了,脸上焦灼的神情都放松了下来,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睡去了。
我坐在床边,默默的看着掌心的这块免死玉牌。
那天,从铁家钱庄拿到这块玉牌,和那张半透明的软帕的那天,我就一直在想要给这个东西找一个妥善的放置的地方,可我们身在颜家,放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绝对安全,若带在身上——只怕这东西今天就要露白了。
所以,正好她在酒楼里因为掉了一颗牙齿而一直闹个不停,我安慰她说回来要送她个礼物,就顺势把这块玉牌给了她,让她藏在衣服里,不要轻易的给人看,这样的话,她的牙齿才能很快长出来,不再丑陋。
离儿已经识字了,这玉牌上的字她还是认得的。不过,虽然对这上面的字有些疑惑,但我说的,她还是坚信不疑,所以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带着这块沉甸甸的玉佩,连睡觉都没有取下来过。
今天看来,我做这件事没有白做。
但,我终究没有算周全。
我怎么也想不到,颜轻涵派来跟踪我的人,的确在铁家钱庄偷窥到了我从铁盒里拿出了东西,可是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这块我所重视的玉牌上,而恰恰落在了被我忽视的软帕上。
也不知道这算百密一疏,百疏一密。
但问题就在于——
为什么?
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