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合鲁丁家族主人到底没法忍心鞭打自己最宠爱的独子,鞭子高高举起,无力地放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额日敦达赉,你长大了,学了草原上男子汉的勇敢,可还有很多草原上的事你不懂。”
“没有让我失望!很好!比莫干·帕苏尔,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我改变主意了!杀了你这样的男人,占有你的帐篷和女人,才是我呼都鲁汗的荣誉!”他咬紧牙齿,嘴角咧开。
比莫干猛挥重剑,迎着风雪俯视大地,扯紧了雪漭的缰绳,“班扎烈,我在金帐里说,这一次要让朔北的白狼把骨头也埋在北都城的城墙下。你以为我的决心只是说说么?我是父亲指定的新大君,我早就期待着这么一天,让整个青阳部看我的决心!”
比莫干从马鞍上缓缓拔剑,“现在我要带着这一百人冲下这个山坡,很快我们就会进入战场,面对几万个骑马的朔北人。你去,你去告诉每一个贵族,告诉他们青阳大君已经突前!所有贵族,如果他们不想被冠以‘叛逆’罪名,就跟着我冲锋!”
呼都鲁汗连续封挡四次,终于一把抓住了狼锋刀的刀背,锁住了狼锋刀。他的左右,双方护卫武士带马冲上捉对砍杀,呼都鲁汗感觉到兴奋了,他舔着自己的牙齿,觉得能舔出血的味道来。他倾斜上身向着比莫干施压,大笑。
他仰头看着天空,低声说,“父亲,我总要向你证明,你最后选了我,没有错!”
青阳的武士们惊恐不安地四顾,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狼嚎声里,朔北部的士气异乎寻常地高涨起来,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随着朔北武士的振作而改变,青阳部的防线不断地后移。
班扎烈勒马在合鲁丁家族主人面前,笔直地看着他,“盘鞑天神的使者,草原的大君,青阳的主人,他让我带来不容违抗的命令!大君已经带领一百名骑兵亲自进入战场支援作战,万分危急,青阳的每一个武士都应当立刻鞭策战马去救援他!违抗者!视为叛逆!”
呼都鲁汗举刀格挡,感觉到手腕一震,被挫痛了。
呼都鲁汗立马在台纳勒河的西岸,看着他的大军渡过冰河。他下令在河上架桥,但是骑兵们已经开始不管那几座桥而踏冰渡河了。上万骑兵踏冰渡河,冰面随时可能崩塌,但他不得不冒这个险。渡河的速度必须加快再加快,河对岸两军殊死混战,早一点把兵力投入战场就会获得更大的优势。
比莫干忽地带马上前,狼锋刀举过头顶,全力劈斩,咆哮,“我的旗?”
额日敦达赉绷紧了脸往前一凑,正对着父亲的鞭子,像头犟牛似的。
比莫干笔直地看着班扎烈的眼睛,眼神平静而坚定。忽然,他扬起手,响亮有力地抽打在班扎烈的脸上。
刀剑相隔的瞬间,比莫干觉得是一柄重锤击中了他的剑刃,他无力握住那柄剑。在剑飞旋出去的瞬间,他擦身,避过了那雷霆万钧的一刀。
“你知道我被称作‘青阳之弓’,弓箭的秉性是如何的?”九王含笑看着班扎烈。
“那就再把他们打回去!”额日敦达赉大声说。
“而那一刻,”他一字一顿地说,“就快要来了!”
他挥手阻止儿子说话,“青阳部几十年来的光荣,怕是要到头了……可别牵连大家一起死!”
“九尾大纛……主子,别拼命啊!”班扎烈的声音惶恐。
“班扎烈,不用着急,比莫干·帕苏尔不但是我的侄儿,更是我的主人,在大君还是个王子的时候,我就决心向他尽忠。在北都城危急的时候,更不会例外。”九王背着手,在风雪中缓缓踱步,“但你知道一个领军大将,他对战场的判断是不容质疑的。在我看来,虎豹骑出战的时机还未成熟,所以就算大君下令,我的虎豹骑也不会挪动哪怕一匹战马。”
比莫干微微点头,“朔北部的主力动静如何?”
离开北都城之前,三大贵族家主已经有密约,在“孛斡勒”和其他军队控制战场之前,他们不会贸然把自己宝贵的骑兵投入战场。他们一旦挥兵进击,必须是三家同时行动,而且有绝对的把握彻底击溃朔北军取得最大的战功。合鲁丁家族的主人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两位老朋友,他们不是额日敦达赉那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可能犯冒进的错误。
“主子……”班扎烈呆呆地看着比莫干,“下面是几万个朔北人啊!”
“主子!”班扎烈急得顾不上礼节,策马上前,张开双臂挡在比莫干的马头前,“主子不要冲动!”
合鲁丁家族主人挥鞭指着前方,“你只知道朔北部是你的敌人,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砍下头来。可在我眼里,朔北部是草原上的大部落,实力和我们青阳相当。其实朔北原本并没有理由臣服于我们青阳,只是几十年前他们败在郭勒尔手里,不得不回归北方,尊我们为草原的主人。如今郭勒尔死了,朔北部要求和我们重新划分草原上的势力,有什么不能理解?”
“再探!”合鲁丁家族主人又是挥手。
“想杀死我的朔北人……就让他们来吧!”比莫干回手从背后的武士手里夺过了九尾大纛。
合鲁丁家族的主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雪漭的两只前蹄落下,后腿猛地踏地前窜,跃出了山坡,一百名武士拔出战刀紧随在后。班扎烈呆呆地看着这支小小的骑队踏着没马膝的积雪狂奔而下,旗杆上的九条豹尾在雪尘顶上猎猎飘动。
比莫干亮出了九尾大纛,等于告诉几万个想杀死他的朔北人,青阳的大君就在这片战场上。
额日敦达赉一愣。
对方领兵的将领毫无疑问是冷静而凶狠的人,在混战中他依然组织了几次骑兵突击,把朔北部几万骑兵切断开来,每一块数千骑兵各自为战,呼都鲁汗的命令已经无法送达他们。
“疯了!疯了!”合鲁丁家族的主人大喊,“斥候!派斥候去,看看怎么了!”
呼都鲁汗把拦在他马前的一名朔北骑兵猛地推开,带马第一个冲出,跟随他的几百个精锐武士舞刀紧随着他。这一队人高速插入了战场,他们每个人都刀术精湛,而且悍不畏死,迅速地砍杀着拦路的青阳武士,逼近风雪中的九尾大纛。一路上更多的朔北武士追随过来,呼都鲁汗以黄金装饰的苍狼大旗一进入战场,每一个看见的朔北武士都发出狼嚎般的呼声以响应,数万人模仿着狼嚎的声音,战场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一个狼的巢穴。
“进兵!进兵!进兵!”他放声大吼,“全军上马!全军上马!进兵!”
班扎烈愣了,勒马后退几步,捂着发烫的面颊,怔怔地看着比莫干。
前面的黑衣斥候刚刚消失在风雪里,又是一名黑衣斥候驰马而来,“前军急报!木亥阳将军所部未能切断新渡河的朔北部大军,已经在鬼弓掩护下回撤,正和巴赫将军所部汇合。”
“我的帐篷?”比莫干举刀再斩。
整支骑兵仿佛苏醒的巨兽,武士上马,长刀出鞘,骏马嘶鸣,大旗飞扬。合鲁丁家族的主人粗喘着,瞪大牛一眼的眼睛看着被风雪隐没的西边的战场。他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完全清楚脱克勒和斡赤斤家族的主人为什么没来得及跟他商量就全速出兵救援大君,他们并不是那么在意比莫干·帕苏尔的生死,但是如果青阳的主人死在战场上,朔北部会挑着比莫干的人头全力攻城,士气崩溃,北都城沦陷。那时候他们这些贵族也没有和朔北部谈判的机会了,蒙勒火儿会像对待最卑贱的奴隶那样对待他们。
黄金苍狼旗被后面追上的一名武士一把抄住,抖开来举向天空。前面持双手刀的武士狰狞地笑着,带马退了几步,看着比莫干,仿佛看一个已经被捆住了的猎物,舔了舔自己雪白的牙齿。他在风雪之中裸|露半边上身,肩膀上纹着巨大的瀚州地图,剃光的头顶中央,则是黄金的龙兽图腾,无数粗大的金链仿佛甲胄笼罩了他全身。
“比莫干……你好!有你父亲的狠劲!”合鲁丁家族的主人在心里低吼,“你好!”
比莫干冷冷地看着他,缓缓抓紧了狼锋刀的刀柄。他没有说一句话,嘴唇抿得极紧。呼都鲁汗看着对方的眼睛,也用力握住了双手刀的刀柄,对方的沉默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年轻的青阳大君听说是个无用的人,可是却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呼都鲁汗本想以威势让他的士气低落,可是他现在看不清比莫干的眼神。
“战场上谁有优势?”
比莫干的眼神依旧平静,“班扎烈,在你的眼里,你的主子就这么懦弱么?带着脸上这个印记去给每个贵族看,告诉他们,不要挡在我的马头前!”
“九尾大纛!那是青阳的主人!”他回头大吼,“朔北的勇士们,跟我上前,杀死青阳主人,把他的旗帜带给我。我把他的帐篷、他的女人、他的牛羊都赏给你们!”
“那……九王需要什么样的时机?”
“我的女人?”比莫干吼叫着第三次斩落。
多达百人的黑衣斥候奔走在战场和本阵之间,几乎是头尾相连地把前线的消息报到合鲁丁家族主人那里,已经有几名斥候筋疲力尽,返回本阵就倒在雪地里,鞭打他都爬不起来。但是合鲁丁家族的主人仍旧不能满意于这些消息,因为他仍未能从这些消息中明判战场的形势。
更远的地方,斡赤斤家族的骑兵大队也有了动静,一线黑色的骑兵高速离开本队,笔直地突入风雪中。合鲁丁家族主人预感到那是斡赤斤家族精锐中的精锐,仅有数百人的“白吻虎”,这些骑兵只会跟随斡赤斤家族的主人行动。
“弓箭的秉性,是一发而置敌死命!我平生每一次领兵,当我自己出现在战场上,就是这一战结束的时候!”九王用力拍着班扎烈的战马,“所以,当我命令虎豹骑出战的时候,他们的刀会清洗整个战场,六万个朔北男人会死去,朔北部三十年的积累,会在瞬间被抹掉。”
比莫干一剑挥去,把靠近他的一名朔北武士逼退,忽然回头,看见了一片刺眼的金光,巨大的苍狼旗招展,持旗的人大笑着接近他。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没有在意这个忽然出现的对手,挥剑横扫,想要把这个敌人也逼退。持旗的人狂笑着把大旗掷向自己身后,从马鞍上抄起五尺长的双手巨刀,策马跃起,对着比莫干硬生生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