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无翳知道机会难得,所以棋力比平时更添凶悍,一步步紧逼过去,眼看这一局中盘就能奠定胜局,是他和谢玄下棋以来从不曾有过的胜局,忍不住大喜。谢玄无奈,以他所想,快棋不是正道,不过他也知道主上好胜,便也只有硬着头皮苦战。
白毅像是没有听见两人的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阵外光芒灼目的火堆,似乎在想着什么。
“可若历代皇帝都是蔷薇皇帝,谁供给他粮草兵勇来打一场又一场的阳关血战?”谢玄比了一个手势,“该王爷走了。”
一名雷胆悄无声息地入帐,半跪下:“王爷,城外起了大雾。”
“地震、地陷、火山喷发,还有海啸都会让马群惊恐。有一年夏天,沿海几个马场的战马都惊疯了,咬伤了马夫,跳出围栏纷纷逃到附近的山上。我们当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马群搜罗回来。也就是那一年,滁潦海大雨,自西而东的洋流水势高涨,穿过天拓海峡的时候,声音像是打雷一样,海水涌上来,远远看见的人说,水墙有十丈之高,是罕见的事情,周围的渔场和附近的农田都被冲毁,海水还从河口倒灌,附近的几个镇子都遭灾了。又说是闽中的鲛人设下法阵驱动洪水,我国损失惨重。我是那时候派去收马的人之一,站在山坡上看着脚下被冲毁的马场,心惊胆战,觉得是马救了我。”说到马,程奎侃侃而谈,神色认真。
“你是个狐狸变的,”嬴无翳指着谢玄的鼻子,“我可看出来了,你引我说话,就是要慢慢想这步棋。我被你骗了,我也要慢慢想来,这一盘输赢不算,你耍了诈术。”
“是什么呢?”他低声自问。
“这么大的雾?”程奎喘息未定,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一片白茫茫,“地震了么?莫不是闹鬼?”
嬴无翳转身和谢玄回帐,谢玄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好不容易当上皇帝,却要当太平皇帝,还说做乌龟皇帝也是谋略,叫人怎么能甘心?”嬴无翳摇头。
“真是那么大的雾?”谢玄愣了一下,他刚从城上回来不久,本以为雾气不可能太浓,而他听张博的话意,是极为罕见的天气。
古月衣赞叹:“程将军是骑兵,也是爱马的人。”
“真有大雾?”嬴无翳浓眉一挑,“棋盘按着别动,我们出去看看。”
“当然重,用得着你说,长着眼的都能看出来。”张博不屑。
“这盘输了我不服,你刚才说的风炎皇帝典故,我有五分服你。”嬴无翳说到这里,继续低头下去瞪着棋盘思索。
“好重的雾气。”谢玄低声说。
息衍笑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向不远处的白毅:“白大将军说,此时必先点火,镇静军心。所以我好不容易从营中带来几辆木城楼,全部被他劈来烧火了。”
嬴无翳背手准备回帐,随手点着谢玄:“本想在棋盘上消遣他,结果被他消遣了,如今不消遣你,就只有生闷气的份儿了。”
“要安抚几千匹战马,只怕不是短瞬间能做完的,不过已经汇聚了三四千人,全都带过来助白大将军防守。”古月衣挑着剑眉看向雾气里,“不过这么大的雾气,嬴无翳只怕也不敢轻易出动吧。”
他依然说着下棋,脸上却已经没有了游戏的轻松,像是被冰封起来那样冷森森的。
“刚才,一瞬息的功夫,就被吹到城墙边了。”张博道。
“一生一个决策?”嬴无翳皱眉,“怎么说?”
谢玄也听见了,浑身微微发冷。
“城门那边对面不见人,下城的时候我差点撞在井栏上。”
他吃了一惊,这时候,所有人同时听见了琴声伴着马蹄而来。
谢玄哈哈大笑:“王爷看出来了,不过谢玄怎么也只是个智将而已,耍点诈术不伤大雅。而谢玄希望王爷有帝王之智,慢慢想,谢玄有耐心等。”
两人落子如飞,走的是快棋,一人棋子落定另一人必须立即跟上,否则便算是推盘认输。嬴无翳慢棋上和谢玄的功力相差太远,快棋上偶尔能以乱取胜,所以喜欢快棋。不过谢玄是五原世家出身,下棋从来都是讲究运筹帷幄,不愿意陪嬴无翳下快棋。不过白毅七日之约后,谢玄几乎是从不解甲地巡视各营,防备联军的进攻,两人除了下盘快棋,也是别无娱乐了。
“是天灾一样的东西吧。”息衍低声道。
张博一愣:“火把?”
“我是说沉重的重,”谢玄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般的雾气轻而上扬,张博,你几曾看见雾气这样水帘一样往下挂的?”
“殇阳关建关以来,历经数百年不倒也不损坏,是因为这里的地块坚实,史书上从未见有地震的记载。”息衍摇头,“我有种感觉,是什么东西要来了。”
“白毅在干什么?”嬴无翳问。
“从城上看,似乎有很多火堆点燃,大概也是被雾气困住了,正好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张博道。
程奎浑身一颤,转头看着息衍:“我也感觉……是什么东西要来了,可是那感觉,说不清。”
此时的殇阳关内,离军主帐之中,嬴无翳和谢玄相对,一言不发地着棋。
“王爷欺我没有急智而已,若是一杯清茶走慢棋,我就不会连续犯下两手大错,这时候王爷的中盘早被我横破,一点实地都不剩下了。”谢玄道。
“天灾?”
古月衣和程奎两骑飞驰而来,直至楚卫军主阵火焰蔷薇的大旗下,白毅、息衍、冈无畏和费安都已经带着亲随的人马汇聚到了这里。更多的人马一营一营地结队完毕,向着大旗下聚拢,诸国已经有三万余人的大军收整起来,排列为四向防御的方圆之阵,外排是矛手,其后是弓箭手,再后面是随时准备肉搏出击的步卒,骑兵被围绕起来保护在正中央。
“好大的雾!好大的雾!”帐帘被人掀起,张博大步而入,一叠声都是抱怨,“真是见鬼的天气!”
三人并肩出帐。一出帐,谢玄就愣住了,大帐周围还只是淡淡的雾气飘浮着,而当他望向殇阳关面南的城墙时,他看见浓密的雾气像是一道水帘,正从高耸入云的城墙上方下降,仿佛一道无比宽阔的瀑布。城墙上近万人的守军完全看不见身影,只有他们手里的火把还能看见,周围笼着一圈温暖的光晕。
张博腿劲极为扎实,一顿就站住了,抓了抓头:“王爷又消遣我……”
“这里不会有海啸,更不会有火山,难道是地震?”古月衣转向息衍。
“有理。”息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