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阿苏勒把双手夹在膝盖间,沉默了一会,忽然仰起头,“爷爷,我真的是说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
“这些无知的蠢东西,难道不知道逊王就是谷玄么?逊王就是盘鞑天神用右手化成的使者啊,天神的右手握着一挥动即可斩开雪山的神剑,那神剑上面嵌着一颗黝黑的宝石,它没有光,因为它是空虚的,它是贪婪的宝石,世界上所有的光都被它吞噬。活着的东西只要一靠近它就被吸去灵魂。那颗宝石在天上就是谷玄,在人间就是逊王。它是最凶恶贪婪的魔鬼,一切光和生命的死敌。”
阿苏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想了很久,想不出什么头绪,于是从自己的出生说起,说自己的哥哥们,说阿爸阿妈,说熟悉的人,大合萨、巴鲁和巴扎,还有难以亲近的木犁。他又说龙格真煌,然后是苏玛和她的姐姐们。
“你听我说话,”老人低低地说,“你未必还有很多机会听我说话了……”
“你救我,不怕我会杀了你么?”
老人愣住了。他想了许久,对着洞顶缓缓地摇头,“不错。马背上的男儿,一生当然要杀很多人,你不杀了你的敌人,你就变成死人。杀人,又有什么可怕?人人都是要死的,勇敢的人死了,盘鞑天神会接引他们,在高天上的宫殿里享福,懦弱的人就算死在床上,也得不到福佑,不过孩子……你是不同的!你是不同……”
“你都是猜的!”阿苏勒大声说,“你都是猜的!”
阿苏勒点了点头。
“那有没有愤怒得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时候?比如说,那一天你从我的手里挣脱……”老人举起了右手,“能从我手里挣脱的人,可不多。”
老人冷笑,“你不想承认?马背上跳起来有什么难的?澜马部的澜马们都能做到,不过没有你说的那么灵活。你说他们的刀的形状倒像是东陆人用的,他们喜欢在刀身上开血槽,刀尖的形状更像牙齿,这样刺进甲缝里杀人,血从血槽里放出去,敌人没有反击的力量。”
“你练过刀么?”
老人再次醒来,并没有用多少时间。阿苏勒一直守在他身边,他几乎能看见老人胸口的伤在恢复,新肉不断地长出,一次又一次地结痂和退痂,远比任何人都快得多。胸口是重伤,青鲨没准连他的心脏也划伤了,也没有药,可是这些都挡不住他的恢复。
“你到底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不能……我没用的……”阿苏勒抱着自己的头,颓然地坐在地上。
老人有时候会打断他问几个问题,显然对北都城里各家首领的家世相当地清楚,阿苏勒并不觉得奇怪,他知道这个人和自己的父亲有着很深的仇恨,那他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
阿苏勒站了起来。
“什么条件?”
阿苏勒看着自己手腕上五道深深的抓痕,一时也迷茫起来,想不清楚那个瞬间自己怎么摆脱了老人掌握。
老人也是很久没有说话。他仰面对着天,似乎在想什么,又像是出神,直到阿苏勒觉得他已经忘记该说什么了,才听见了低低的声音:“你力气很大。”
“是没有光的星星。”
老人拍了拍地面,换了淡淡的语调,“来,坐在我身边……喜欢听故事么?”
“可是什么?愚蠢的人们啊!谷玄令人害怕,是因为它是死星啊。那是掌管大地上所有生命死亡的星辰,谷玄降临到你的头顶,是盘鞑天神给了你死亡的花环,他派遣他的使者前来夺走他赐给你的生命。他的使者们就在草原上骑着黑色的马跑过,杀死一切的人。”
“魔鬼!?”
老人想了想,“是青阳自己的人下的手。”
“不是!不是阿爸……”阿苏勒低低地,“阿爸很爱我,我知道的。”
“你真蠢。”过了许久,老人说,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着些许的柔和,“你想离开这里么?”
“逊王是什么人?那是统一蛮族七个大部落、组织库里格大会、杀了上百万人的大君啊?”老人的目光忽然变得很冷酷,“那当然是恶魔!”
阿苏勒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爷爷,你说有报应,可是你还是看重英雄。我们草原上的男子汉,不想当英雄,会被人嘲笑,还不如死。”
“能跟我说外面的事情么?”老人换了恳求的语气,“我很久没出去了。”
他轻蔑地笑着,斜着眼睛看着阿苏勒,“就算杀很多很多的人,你都变不成谷玄,除非你把世上的人,都杀了!”
阿苏勒点了点头,老人默默地看着他。
“可是他们都说……”
阿苏勒还是摇头。
“你有没有很愤怒的时候?”
最后阿苏勒说了那些影子一样的黑衣骑兵,说起那一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