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北往的路边有座道观,观小,朴实到落魄。
年久失修的大门口居然还有个匾,匾上有三个朱红色的大字——三七观。
左右对联也很简短——三分胆来拜神,七回头莫害人。
不管是匾还是对联,都蒙上了厚厚的灰。
正殿里的元始天尊金身都掉光了,露着泥塑的肚子威严全无,看起来就是泥菩萨过江的狼狈样子。
偏殿里摆着三口黑漆漆的棺材,呼噜声震天响。
吱呀……
第三口棺材的盖子被推开,一个小道童坐起来打了个呵欠,眼角的一粒红痣衬得她纯良又乖巧。
正是小七妹。
她拎起自己的褡裢,又敲了敲第二口棺材。
“大武哥,走啰,三里庄牛二娃家有故人要穿衣。”
棺材里立刻坐起个敦实的少年,高大结实,眉宇间自有一种莫名的憨傻。
“小老七,我饿。”
“活干好了,给你买肉包。”
大武举了三根手指:“我要吃五个。”
小七妹背上褡裢,大武拎了桶细泥,两人一起去了三里庄。
都不用问路,哪家土院子有人放声大哭,且门板少了半边,就是哪家。
少了的那半边门通常都用来给故人“躺板板”了。
“福生无量天尊,请问善人,这是牛二娃家吧?”小七妹拱手作了个揖。
牛二娃的眼睛哭得像个鱼泡:“道长,我阿爹前几日去塘里放鱼苗,不晓得怎么滑进了河里,我们捞了七天,直到今日才捞出来。”
“他老人家辛苦一生,做儿子的实在不能让他死无全尸,辛苦道长给我阿爹穿衣。”
大武不分场合地瞅着人家院子里的嫩黄瓜流口水:“好想吃。”
于是有人给他摘了两根,小七妹叮嘱他坐在院里吃,自己拎着褡裢和坛子跟着牛二娃去了河边搭的一个茅草棚。
还没走近,便有一股难以描述的臭味飘过来。
小七妹赶紧往鼻孔里塞了两粒大蒜。
水里捞上来的“故人”就躺在门板上,从头到脚仅用一块白布盖着。
小七妹念了一遍往生咒,这才揭开白布。
尸体已经肿胀发亮,尤其是肚子涨大如泡发的死猪,脑袋上一堆黏腻的绿水草,和头发已经分不开了。
更惨的是脸,碎腐肉丝丝条条挂着,毫无遮盖的裸露出了白骨。
“小道长,你看我爹还能穿衣么?”牛大力难过地问。
“祖师爷慈悲,能倒是能,”小七妹说,“得加钱。”
这么大个活,才给两吊钱,不够。
“俺没钱,”牛二娃挠着头,“加一斤米行么?”
小七妹莫测高深地摇头:“牛二哥,这活吧,难,真的难啊。”
“根据小道我穿衣的经验来看,得抓紧时间,不然……怕是要爆的,”她摇头叹气,“要是爆了那就凑不拢啰……哎,祖师爷慈悲。”
看这高高鼓起的肚子,也许刚施点力,它就要爆开飞溅出去了。
那将会臭得丧心病狂绕梁不散……
“那那那……”牛二娃支吾了半天,为难地说,“小道长,银两实在是没有了,俺再添一只老母鸡行吗”
“行,”小七妹爽快地答应了。
正好大武哥馋了很久的叫花鸡了。
……
给故人穿衣呢,是很有名堂的。
想穿衣,先得学会脱衣服。
这世上最难脱的,就是故人的衣服,躯体开始僵硬,经常伴随腐烂,时时可见脱节,偶尔……只剩半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