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他稍停一刻,“沙沙”脚步声又起,越来越小,梅剑之回身望去,人影已微,往远处去了。梅剑之松口气,一整夜的提心吊胆,此时才露松懈,困意顿起,再睁不开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梅剑之忽觉背上一阵硬物相触,猛然间自梦中惊醒。抬眼望去,天际已是大白,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耀眼夺目,叫人难以直视。
他定了定神,目光转向身旁,只见关通海手持一人高长的竹篙,正用力拍打水面,口中笑道:“你们一老一少,昨夜言谈风生,怎的到了白日,却如同死猪般沉睡不醒?快快起身,我们还得赶路呢!”言罢,竹篙一挥,又轻轻拍在虚子显的身上。
梅剑之定睛观瞧,只见关通海驾驭一叶扁舟,悠然停泊于礁石之畔,好奇道:“关前辈,这哪里来的竹筏?”
关通海哈哈一笑,答道:“老夫见那东岸之畔,竹筏孤零零地躺着,四周空无一人,便顺手取来,想是那‘姑苏慕容’特意存下,留作应急之用。”
“原来他方才匆匆离去,只为寻舟渡湖。”梅剑之沉吟道。
这时虚子显已醒,三人跃上竹筏。竹筏虽小,却承载着三人的重量,只得前后排列坐。关通海关通海轻轻一挥手,竹筏便如飞燕掠水,疾驰而去,瞬间已离岸边数十丈之远。
梅剑之捧着湖水洗了把脸,清新凉爽,乘着舟往西而去,夜间黑黢黢的山峰此时在阳光映下,翠绿连绵,云雾缭绕,分外飘渺。不禁纵声吟了句:“湖光山色两相宜,天光云影共徘徊。”
关通海笑道:“小子,你与我这师兄一般模样,竟学那酸臭文人,举诗作对,便是那套"梦微笔谱",亦由诗句演化而来。”他与虚子显少年时虽同门学艺,同食同寝,但心性却是大相径庭。他自小便对舞刀弄枪情有独钟,而对师傅要他背诵的四书五经,则是避之不及。每每捧书在手,不是借机溜之大吉,便是伏案而眠,鼾声如雷。直至十八九岁,方勉强识得些文字,勉强背诵得几篇诗文。
反观虚子显,却是满腹经纶,才情横溢,笔下生花,一手书法更是崆峒派中无人能及。众师兄弟间常以此打趣,言道:“如此才情,何必再练武功,闯荡江湖?倒不如去赴那科举之试,或许能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光宗耀祖。”
梅剑之尴尬一笑,连忙道:“晚辈怎敢与虚前辈相提并论”当要说“虚前辈武功厉害”,忽觉身下一晃,竹筏朝左面翻去。
竟是虚子显脚力点踏,竹筏顷刻重心不稳,偏侧一边。关通海一惊,立时做出反应,足劲一挑,往右侧急踏,稳住竹筏。喝道:“老匹夫,你做什么?”
虚子显右掌内扣,使出崆峒拳法“先天十八罗汉手”,朝关通海手中竹篙抓去。关通海虽不解,却应变极快,左肘急抬,挡他爪力。二人虽各自施力,擒拿抓扯,连使三招,脚盘却纹丝不动,竹筏丝毫不受影响,顺西而去。
梅剑之瞧此景象,暗叹功力之深。只见虚子显连施三招,竹篙却依然牢牢掌握在关通海之手,不禁眉头微皱,怒喝一声:“给老夫来撑!”
关通海暗转内力,嘴上说道:“莫非师兄体恤我年迈力衰,欲代一臂之力?”
虚子显见他不肯,一招“仙掌推云”,右拳屈肘提起,击他前额。关通海忙侧头避开,骂道:“罢了罢了,这竹篙便让予你这老匹夫,怎地还非要动粗!”言罢,他故意松手,竹篙顿时失去依托,摇摇欲坠。虚子显立时接过,却不往西进,猛一盖力,将竹筏调转方向,径直向南驶去。
梅剑之心中一凛,南面正是山庄方向,虚前辈抢篙调向,竟是想进去慕容山庄。那他适才做出担忧急于找寻那失踪小侠姿态,又是何故?不可,万不能叫他二人进去山庄,若途中遭遇阿离和五位兄弟正好返回,再生变故,倒是再以那小侠为理由,可就无用了。于是假意说道:“虚前辈,晚辈那日与崆峒小侠偶遇,是在西面山群,这往南边,却不知是何处了。”意在提醒关通海此路不对。
果然关通海闻言,皱眉道:“虚师兄,你当真是老糊涂了,西、南不分么?”说话间再起身,欲夺竹篙。
虚子显持篙躲避,又一篙过水,竹筏渐快了起来。关通海再问:“老匹夫,你要作甚?”
虚子显这才吐口,答道:“这小子故意引咱们到此,你瞧不出么?他既称往西行,那五鬼定朝南面去了!”
“你说的有道理,却也没道理,为何单笃定是往南,而不是东向或是北向呢?”关通海反问道,“老夫早当料到,你执意南下,名义上捉拿‘伏牛山五鬼’,实则也是为了那传言而来,老夫可说对了?”
梅剑之顿时一惊,崆峒二老武功卓然,为人侠义当先,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却没料到,竟也是为沙翁而来。但看关通海神色搵怒,想来方下山时,亦是不知情的,或许有所察觉,心中不曾确定,直至那虚前辈执意南去,这才笃定。
“义父当日来此,一则为与沙翁再较高下,二则欲得见韩夫人一面。虚前辈年岁已高,理应淡泊名利,怎会觊觎沙翁武学?无非是因慕容前辈辞世,旧日恩怨涌上心头,欲借此机会,了结一桩夙愿罢了。”梅剑之心中暗自思量。
只听虚子显说道:“老夫与那沙姓男子无冤无仇,找他作甚?关师弟你疑心老夫,却不疑心这小子,是何道理!”持篙的掌上,劲道一发,湖面登时一声炸响,水花四溅。
关通海蓦地站起,摆手道:“这小子所言是非曲直,老夫自有分寸,可你贸然强闯慕容山庄,若叫掌门师叔若知晓了,你我免不得一顿责备。”
梅剑之瞧他二人吵了起来,心中嘀咕:这两人年纪加起来少说也有一百二三,怎地还跟幼稚小儿一般,惧怕掌门师叔训斥,难道那崆峒派的掌门,一如武当派张圣人,也是个百多岁老人?阿离对江湖中人素了如指掌,下次定要问她一问。
果然虚子显一听“掌门师叔”,面色微变,稍一迟疑,又挥起竹篙继续南行。
关通海再忍不住,拔剑挑上竹篙,向内一弹,虚子显不料他竟出招,手劲未稳,那竹篙立时受力,往回一摆,竹筏左右晃了两下,缓慢停将下来。
“你!”虚子显眼露怒意,左掌疾出,带着呼啸之声,直击关通海肩头。关通海竟不闪不避,怒目圆瞪,任由掌风近身。虚子显见他不避,不忍真章,掌力骤减,终究只化作轻轻一拍,落在关通海肩头。
“师兄执意要闯慕容山庄,老夫只能得罪了!”关通海严肃道。断剑飞摆,直取虚子显握篙之手。虚子显身形一展,借势跃出竹筏,断剑擦身而过,他反手一撑,竹篙再次深插湖底,借力翻转,稳稳落回竹筏之上,手劲一发,又抵住湖底荡出一大截。竹筏受了力,摇晃几下,再往前驱。
梅剑之千般筹谋,万般思量,怎料得二人竟在这狭窄竹筏之上,剑拔弩张,动起手来。竹筏轻如鸿毛,被二人内力激荡,时左时右,恍若风中落叶。他紧握竹筏边缘,那凸起的竹节如救命稻草,生怕稍有不慎,竹筏便在劲力之下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