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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好兄弟武安国平安离开刘家港口的消息,六省布政使郭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作为北方第二号实权人物,凭借多年的官场经验,郭璞清醒地判断出武安国所面临的险境。天下不止一个人希望武安国死,这个一心修路造桥的人存在,对所有逐鹿中原的人都是潜在威胁,没有人知道他关键时刻会倾向哪一方,而他无论站在哪一方,都会打破各方势力的均衡。
恐怕将来之华夏,有史必有斯人。郭璞放下儿子写给自己的信,透过葡萄架下的日光,一边偷得半日轻闲,一边思考当前的时局。二十余年,从目睹新政的诞生到保护它成长,布政使郭璞费尽了心血。票号、股市、新式书院、行会、物权法、爵士会,种种古所未闻的新兴事物皆诞生于北平,从北方六省逐渐走向全国。可以这样说,郭璞自己亲眼见证了一个新时代的诞生与成长。在新政上面,他花费的心思多于对自己的儿子。而他本人也正入一个护犊的家长一般,对敢于对新政破坏的人绝不手软。二十余年来郭璞为保护新政所施展的手段与权谋,绝不比黄子澄等人的手段低一分一毫。为了给新政争取成长的时间和空间,郭璞不得不让自己一次次硬起心肠,一点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变冷,变得只看胜负,不尽人情,变得在必要时可以牺牲到一切,包括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时局亦容不得郭璞心软,北平新政初试,权谋可以轻易碾碎繁华。但在那时候新政并没有威胁到朝廷和整个国家上层的利益,所以郭璞和武安国可以用小心谨慎谋求一时平安。而现在,新兴势力已经成为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无人能再为它折风挡雨,所有的路都必须其自己走,能为之奋斗并毁灭它的,也只有它自己。所以作为领军人物,郭璞不得不在最大限度上追求理性,为了新政的最终胜利而抛开个人感情,以及生死荣辱。
在郭璞的鼎力支持下,燕王朱棣与朝廷对抗了十八年。“以一隅带动全国”,这是十八年前郭璞与武安国二人秘密商定的策略。以当时情形来看,北方六省与南方的对抗拖得越久,对新政越有利。燕王朱棣为了对抗朝廷,不得不给新兴势力广阔的生存与生长空间,而随着时光的推移和南北方两种治政方式的比较,整个华夏必将看到新政的好处。
“我们不知道哪条路最适合这个国家,但我们尽量让后人多几条选择。如果有一天,他们所坚持的秩序与我们所坚持的平等能求得共存,后人的选择就不用我们去操心了”。武安国说过的话,郭璞至今言犹在耳。十八年来,在探索让华夏脱离宿命轮回的道路上倒下了无数豪杰,没人知道这条荆棘之路何时方是尽头,但是郭璞满怀信心继续前行。也许就要达到目标了,也许今生也看不到终点,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只要一息尚存,就要走下去;无论方向是对还是错,至少后人会从我们走过的路上得到经验和教训。有遍地开花的图书馆和新式学校,就不愁将来不再出一个新的武安国,一个郭璞,一个王飞雨和一个伯文渊。
但目前必须对这个策略做出调整。想着十八年来发生的一切,郭璞心中充满犹豫。时势已经不容北方再拖延,虽然大伙还想着让南北方再比较上十八年,让新政的根基再稳妥些,力量更强大、更均衡些。作为见证者,郭璞知道新生命的强悍,一旦它在人心中扎下根据,恐怕任何帝王与豪杰都毁灭不了它。朱棣不能,甚至武安国自己亦不能。但是贴木儿来了,这个曾经和震北军一块对付北元帝国的盟友已经蜕变为华夏的梦魇。从斥候们打探来的消息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带着蒙古人固有残暴和伊斯兰教狂热的贴木儿帝国对任何文明来说都是噩梦。伊斯兰世界在他的统治下武功强盛一时,但对起文化而言,却是最黑暗时代。
眼前只有两条路,或者与朝廷中的智者达成协议,在外患危机未解除前,南北方消除彼此之间的敌意,同御外寇。或者让北方势力以最快速度吞并南方,整合全国力量迎战贴木儿。以目前情况看,这两条路都分外艰难。南方朝廷中唯一可以和北方抗衡的智者就是安泰皇帝本人,从他当年铲除父亲而稳固朱家江山的霹雳手段中就可以了解他的政治智慧。有朱标在,北方各势力包括郭璞本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周旋。南北方才能在越行越远的两条道路上彼此相安无事。
但是朱标累死了,他留下的那个烂摊子绝对不是黄子澄这种一心热衷于权谋的书生所能承担,而方孝儒迂阔的复古改革又挖空的朝廷的墙角。南北方的敌意现在已经非人力可以消除,不用凭别的,仅仅国库年年寅吃卯粮这一项,就足以让朝廷加快威逼北方,企图把众人辛苦二十几年的成果收归国库。今年国库全凭从尚炯那一系人马家中抄来的财产维持,等这笔钱挥霍完了,朱允文还去抄谁?李济和周崇文他舍不得,只能继续打北方的主意。
如果贴木儿不来,不出三年,无需北方出兵,南方朝廷自己就拖垮了自己。可惜,这个节骨眼上他来搅合。郭璞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将白发苍苍的头颅疲惫地在竹椅子上。
携手抗敌希望渺茫,快速将南方吞并也不可能。皇帝的名分不属于燕王,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和官员,对名分依然十分看重。一旦震北军起兵南下,一定会受到各地的全力抵抗,秦王、晋王等割据势力也会借机在震北军背后下手。南北方打得热闹时,正好是贴木儿东进的最佳时机。可以预见,武力统一这条道路必然血流成河,说不定还会将整个国家和新政一块推入万劫不复。
下午的阳光透过葡萄叶间的缝隙洒在郭璞沉思的脸上,将他雪白的头发和胡须染成一片幽绿。虎视眈眈的贴木儿,急于夺位的燕王,愚蠢却自以为聪明的朝廷,几方势力在郭璞的脑海里往来厮杀,让他沉思的表情愈发凝重。
震北军南下,最大的阻力不是秦、晋二王,不是威北和定西二军,而是安东军和纵横于大洋上面那十万水师。遮天蔽日的战船浮现在郭璞的脑海,每一艘战船的帅旗下,都印着一个大大的曹字。那是自己的好兄弟,北平新政的缔造者之一曹振。陆上,大明没一支军队是震北军敌手,海上,全世界恐怕都没一支力量可以硬撼曹振代领下的水师。数百艘战船,数万门火炮。安泰皇帝朱标治国十七年,手中所持利剑就是大明水师。从安泰元年到朱标去世,水师大帅,海部尚书曹振一直是安泰朝中封爵最高,俸禄最厚,权力最大的武将。眼光独到的朱标抛弃治国见解的分歧,对曹子由推心置腹,看中的就是他那份对朋友的耿耿忠心。六省布政使郭璞从来没想过去谋求靖海公曹振的支持,将建文皇帝驱逐的主意,几十年的交情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曹振的为人。
这就是时局,需要一个博弈高手出言指点的珍珑时局。权倾东北近二十年,六省布政使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现实面前是如此的无力。细细的汗珠从白发根上渗透出来,在额头上凝聚成股,顺着似雪双鬓流下。北方天气不算热,但内心的煎熬炎热如火。
耳边淡淡地吹起了清凉的微风,顺着面颊来回吹拂,让郭璞纷乱的头脑有些清醒。是老妻来了,仰在竹椅上的郭璞不用睁开眼睛,亦知道风的来源。三十年相濡以沫,夫妻间很多话已经不需要语言来表达。
“老爷,正武又来信了,通过一个商队的朋友秘密送来的,没走驿站”。郭夫人将手中一封密函轻轻地放到郭璞身边的石头桌案上。
郭璞猛然坐直身躯,将石头桌子上的书信抓入手内。信使已经离开,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内,不过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书,以小辈对长辈的口吻诉说着对过去的感谢和现在的思念。郭夫人笑了笑,从身边的竹篮里拿出一支绿色的蜡烛,小心地用火折子点燃,起身走到了一边。男人的事,她不想多管,葡萄架下是她的丈夫,一个真正的儒者,几十年的细心观察,她以一个女人的眼光充分了解到同样一本圣贤书,教出的儒者有什么不同。
蜡烛撒发出淡淡清烟,在信的背面熏出一排排淡蓝色的字迹。这是一封密信,张正武在心中详细介绍的西北的局势和各方势力的动向,并向北六省寻求支持。
好小子,郭璞疲惫的内心发出一阵狂喜。虽然张正武等李善平当年的弟子十几年来一直和郭璞保持着联系,但这封信还是让郭璞觉得由衷的高兴。老成谋国的不止自己这一代人,李善平的弟子们都长大了,已经开始凭借自己的头脑采取行动。透过重重绿叶,他仿佛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所在。
“其实贴木儿的威胁是朝廷的一次机会,只要控制得当,我们可以逐步将权力从番王手中收回来”。散了朝,大学士黄子澄、侍讲博士方孝儒等内阁成员与建文皇帝聚集御书房内,捧着茶杯侃侃而谈。
齐泰已经押着给秦王的粮草与军械出行,全国的报纸都给予了这个行动极大的关注。朝庭那早已在民间跌到谷底声望也借着这次行动挣扎着向上升了几分。凭此策在建文皇帝面前找回了自信的大学士黄子澄又恢复了昔日智者形象,捧着香茗,对齐泰出行的壮观场面一唱三叹。
御书房内收拾得十分清雅,各地送来的奏折以内阁的初阅建议以轻、重、缓、急区别,整齐地摆放在龙案旁的四个嵌了麒麟浮雕的檀木篮中。难得有一次好心情的建文皇帝坐在书案后,将群臣在送别齐泰时所做的诗歌一首首用朱笔披阅,标出其中典故用得是否恰当以及气势是否恢宏大气。
“这句‘龙城飞将今安在,胡骑日日窥汉关’写得不好,调子太悲,你们猜猜是哪位卿家的文笔。”建文皇帝朱允文将手中的诗歌用玉骨折扇压住,笑吟吟地考几位肱骨大臣。自从当了皇帝,君臣之间就没再论过诗文,每天被朝政缠得焦头烂额,连吟诗作画的笔都跟着生涩了。难得一次休闲,建文帝兴冲冲地想回味一下当太子时的光景。
“想必是户部侍郎卓大人所作,不知老臣猜得对也不对”,礼部尚书李济笑呵呵地答到,修饰整齐的胡须随着笑声恰到好处地于胸前乱颤,让人感觉到一种雍容大气的文士风彩。“卓大人看事情就是太悲观,往往看不到事情的关键所在。贴木儿哪里有实力真正叩关东向,依老臣看来,其不过是征服了些蛮夷小国,夜郎自大罢了。等齐大人一到,晓谕他一番,让他知道天朝大国早有准备,估计他会乖乖地放弃其狼子野心,重新向万岁遣使纳供以求谅解”。
几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拍得朱允文如吃了加了冰的葡萄露一样舒坦。礼部尚书李济是三朝老臣,文采风流,书法自成一派,甚得安泰帝宠爱。建文帝继位后不知道何故不得重用,一直被拒在内阁大门外。建文朝试行复古后,周礼方面缺乏权威来解释,才在方孝儒得推荐下重新启用了李济。重掌权力的李济不负众望,公、卿、大夫等职位的设计恰到好处地解决了朝庭更改官职名称后的人员安排问题,博得的上下交口赞赏。
“正是卓敬,想必他的主官原离,心中不舍,所以才将诗的调子写得太悲了些,悲而不壮”,建文皇帝点点头,对李济的回答表示赞赏,“依卿之见,这句应该如何改法”?
“这个,老臣才思驽钝,若不是陛下提醒,老臣还没觉出这诗的不和谐呢。不如就将这修改的责任交给方大人,他乃一派诗文宗主,自有妙笔生花手啊”。礼部尚书李济颇知进退,将改诗的荣耀让给了侍讲博士方孝儒。
建文帝笑了笑,将目光转向方孝儒,他希望有一个文学威望高些的臣子出来打打卓敬的傲气。户部侍郎卓敬是安泰皇帝一手提拔的亲信之臣,当年指导儿子政务时,安泰帝曾下了“选士十五年,堪用一卓敬”的断语。但这个卓敬也太不合群,无论是庭议还是写文章,总是给大伙泼冷水。并且从来不知道给皇帝留面子,前天李景隆将意图谋反的周王捉拿进京,众臣皆上表称天子圣明。唯有卓敬的表章上写了,“舍本逐末”的谏言,让皇帝非常不快。并且此人还不厌其烦地一再上本,说大敌当前,应该尽倾国之力先拿下北平,然后扫荡诸番,西向迎战贴木儿。不应该弄周礼这些虚文浪费时间,也不应该动那些没有兵权在手的番王让诸王寒心。仿佛整个建文朝中就他一个人正确,把众臣全部当成了瞎子和笨蛋。
方孝儒迎着皇帝的目光略一沉吟,放下茶杯,公允地说道:“其实此句已经十分工整,只是不和当前时宜。臣的那首诗写得还不如卓大人这首,若万岁一定要臣改,臣以为只改两个字足以,将第一句中那个‘安’字,改为‘尚’字。切和了蓝大将军的功业和万岁对定西军的器重。然后将第二句那个“骑”字,改成“使”字,切合了天朝令四夷折服的声威也就够了”。
“龙城飞将今尚在,胡使日日窥汉关,改得好,改得好,改出了天朝气度”,没等建文皇帝说话,礼部尚书李济抚掌赞叹。
“不错,不错,齐大人这次西行,必然如定远侯班超那样,折服各国,让西域诸侯络绎来朝,这个使字改得好,令人扬眉吐气。万岁不如亲笔将这几个字涂了,遣人给卓敬送回去,让他揣摩一下诗文两字之间差出的意境”!兵部侍郎周无忧亦紧随其后,摇头晃脑表示赞赏。
大学士黄子澄显然也被众人挑起了兴趣,将改过的两句诗提笔写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轻轻放到允文的书案上。笑着说道:“不怪卓大人诗文小气,其实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气度哪抵得万岁半分。万岁乃九五之尊,身上自然有天子之气,以天子之气为文,随便改一个字,都可以点石成金了,方大人改得好不好,依臣之见,还是请皇上定夺才是”。
建文帝冲黄子澄点点头,笑着说道:“若是齐卿能建立起定远侯班超那番功业,朕一定建一座凌烟阁来让他标名其上。这诗,方大人改得极其妥贴,但依朕之见,还得修正一个字方显贴切,那个‘窥’字,显得偷偷摸摸,做使节的偷偷摸摸成何体统。依朕之见,还是改为‘朝’字,众卿意下如何”?
“大家莫急,且写出来看”,礼部尚书李济回身走向西窗下的侧几,侧几上早备好的端砚,铺好了新贡的徽宣伺候着。他躬身提起湖笔,龙飞凤舞地将皇帝御批后的诗句一气呵成,笔力遒劲,墨意淋漓。然后将笔向兵部侍郎手中一塞,拍着双手大呼痛快。“好,好,老臣已经数年没读过这样的诗,写过这样痛快的字了。臣斗胆请陛下,就将这张词赐给微臣。臣定当裱糊起来,作为今日君臣论诗的纪念”。
“龙城飞将今尚在,胡使日日朝汉关”,方孝儒捋着胡须念了一遍,笑着说道:“一个朝字,气度果然不同,黄大人所言极是,以天子之气御万物,自然无往不利。万岁好文采,以后臣等不敢班门弄斧,于万岁面前给人改诗了”。
君臣彼此相视,御书房内传出了建文帝即位以来最欢快的笑声。伺候在屋子外边的太监们觉得奇怪,将耳朵向门口支了支,又听见黄子澄笑着说道:“其实若没有武帝采用董圣人的治国之道,集中了倾国之力,卫青、霍去病等人怎会建立起如此伟业。当年大汉扬威西域之功劳,首先还得称皇帝圣明,其次是废黜百家之策施展得当。至于飞将军李广等人,不过是万岁之鹰犬,借势而成其名而已”。
“是啊,名将亦得遇明君。只要我中原有明君在,多少胡骑来了,不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么。想当年太祖皇帝几十人起兵,就从百万鞑子手里打下了这片如画江山。高祖历精图治,使得大明版图从陆地到海上超越汉唐,就是成吉思汗重生,也得低下头说个服字。万岁继二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李老太监听得头一晕,差点摔倒在地上。这是哪位大人啊,怎么拍起马屁来比咱家还厉害,高,读书人就是高。马屁都能拍到如此引经据典,咳,自己当年怎么没多读些诗文呢,否则也不至于关心一下皇上,反而差点把命搭进去。
“依臣之见,那贴木儿不过是芥藓之恙,离我大明尚远。况且中间隔着大漠,隔着蒙古诸汗。眼下最要紧还是实行周礼,还天下权柄于天子。只要我大明权柄归一,万岁用起来如心使臂,十个贴木儿来了都不怕”!
又一条高见从门内传出,让伺候允文起居的李老太监直打哆嗦。这个该死的黄大人,你怎么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呢。上次抓周王震慑诸侯,差点没逼得北方兵变,如不是贴木儿即将来攻的消息传来,全国上下皆呼吁一致对外,燕王朱棣关键时刻隐忍不发,现在大明自己内部就打起来了。这下可好,秦、晋二王才收了兵,朝廷又去招惹人家。
屋子内传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建文皇帝收敛笑容,话语中又带出了浓浓的忧郁:“收拢权柄,朕又何尝不想。可众位卿亦知道,如今朝堂上诸臣意见都不一致,改制的圣旨都发不出去,让朕如何去收拢。”
“万岁莫愁,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没贴木儿的威胁,大伙自然都小心谨慎。如今贴木儿的威胁在即,我们不如好好利用一下,借着要倾力对抗外辱之机,收拢天下权柄。”大学士黄子澄的话语又传了出来,急得老太监直想跺脚,直想跳进书房去骂黄子澄是不是哪个王爷派来的卧底。有了上次提醒皇帝武安国没死的教训,他不敢在干涉政事,只得在心里边将黄子澄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道理好讲,可教朕如何去做。子澄,如果你没有主意如何行事,且莫拿“从容智取”四字来糊弄朕。朕即位以来,这四个字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建文皇帝的话语中带着些不满,让偷听的老李太监精神一振。
“万岁莫急,臣这些日子也在检点得失。臣以为,先把朝堂内的秩序理顺了,外边的秩序自然顺了”。黄子澄仿佛预料到皇帝对自己的不满一般,从容应对。
“那你且说说看如何理顺朝堂内秩序,朕一直头疼得狠”,建文皇帝以少有的耐心问到。“父皇龙驽归天之日,你们亦在场。一些事情朕回想起来,一直如芒刺在背,今天书房内没有别人……”。
“我的老天爷”,李老太监猛然缩回了脖子,他终于明白自己那天说错了什么话让天子如此生气了。
“一缕英魂秋风冷……”,一首渺茫的歌声从老太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冷汗,从其额头上滚滚而下。
“弟出身书礼之家,自幼受圣人之教,君臣常纲,不敢忘之。几度与兄携手临危,全朋友之情而负君臣之义,尝自惶恐,每临深夜,辗转难寐。如今天下动荡之机,君可以负臣,臣不可以逆君。否则秩序荡然,华夏何依?……”
南巫里海风正劲,呼啸的巨浪猛烈的拍击的悬崖边的礁石,溅起无数丈许高的雪沫,一波未及消散,又被下一浪卷起重新摔碎在岩石上。武安国与邵云飞顾不得风急浪劲,拿着一封书信,站在崖边举目西望,远处,滚滚乌云遮住了太阳,墨蓝的海翻滚咆哮,看不到天际。
“当日得遇武侯,子铭方知天下之大,自身见识之浅。遂立志探天下之未知,传华夏文明于宇内。今兄与武侯皆被奸臣所迫,背井离乡。弟只得舍命相从,助兄脱离敌手。然故国非远,呼唤不绝于耳。忠义犹存,责问日日于心。不敢留南洋而对故国之旗鼓,是以借舟西下……”。
“子铭”,邵云飞悲呼一声,手一松,信纸便被狂风卷向海面。冯子铭在前天与几个冯氏家族的水手带了两艘船出海巡视,彻夜未归。众人在洋面与陆地上找了一日夜,才在山崖上的一块石头下根据冯子铭留下的标记找到了这封书信。
“老大,我刚才检查了仓库,子铭他们带足了补给”,郭枫缓缓走上山崖,向邵云飞汇报。
武安国与邵云飞没有说话,心中的伤痛已经无法付诸言语。四日前,沐家遣使节到南巫里,告知圣上下密旨令沐家继续出兵南洋,请南巫里守将自行回避。使节被邵云飞斥回,当时冯子铭的表现已经很异常。二人本以为随之时间推移冯子铭的心结会自己打开,谁料想他一走了之,独自去闯西洋。以两艘快舰闯豺狼遍地的阿拉伯海与土耳其帝国沿岸,结果……。
“弟之愿,过云飞角,环西洋,遍访欧洲诸国,得证地之浑圆。若成,历三年得归,若迷失海上,波浪之间亦可为家,不必见昔日弟兄拔刀相对,神州飘摇,故园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