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殿下带着自己的家臣们离开秦岭时,不多久,他便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窦师纶一人,其他的家臣要么远远走在前面开路,要么就远远吊在后面压阵,而他们这么做,显然是得到了窦师纶的授意。
“窦叔?怎么了?”楚王殿下见此情形,难免有些好奇:“还有事?”
“有一点。”窦师纶闻言点点头:“陛下现在就带着大队人马在山下,臣估计,那帮僧人还有一劫。”
“有一劫就有一劫呗,”楚王殿下可不觉得自己还有义务插手这件事:“左右是这帮人招惹了本王在先,那昏君还不至于为这个找本王的麻烦吧。”
“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听完李宽的话,都窦师纶的神情变得有些迟疑:“如果待会儿陛下非要发落这伙僧人……您能不能……能不能暂且放下那些过往恩怨?”
“嗯?!”听着窦叔如此出人意料的话语,楚王殿下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随后他诧异地转过头去,望着窦师纶道:“窦叔……你这就有些离谱了嗷……”
“殿下……”窦师纶知道很难说服自家家主,可他还是不忍心老夫人的一番苦心就此白费:“老夫人其实并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可如今这天底下的但凡有名气的寺庙道观,却都供奉着您和老夫人的祈福牌位……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盖因老夫人她可以为了您的安危,她会去尝试一切办法,哪怕希望渺茫,却也不会放过一丁点可能,尽心竭力,不改初衷!殿下……言归正传,今日之事……臣相信,无论是道门也好,佛门也罢,他们都会在日后给您一个妥善的交代,所以咱们当真是没有必要强出头……”(注1)
“……”窦师纶言辞恳切,可楚王殿下整个人却早就愣在了原地。
说实话,他可以不在乎自己有没有什么祈福牌位,可是……皇祖母的这份慈爱之心他却不能不在乎。
“殿下,臣知道您看不惯道门还有佛门,可是老夫人当初与他们有过约定,在您及冠之前,您的祈福牌位不可撤下。”窦师纶说完这番话,见李宽眼眶有些发红,他沉吟片刻,又道:“老夫人当初找道门高人替您算过,您本该是早夭之命,是老夫人心诚,为您立下的宏愿,老天爷这才肯仙人抚顶,抬手放过您一回。
可……直到您及冠之前,您都需要受到佛道两门的气数庇护,而等到您及冠之后,便是真正的天赦入命,这世间荣华可尽享,福禄连绵,几世受用,甚至恩泽身边人……”(注2)
轰!
这一刻,李宽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早夭之命……早夭之命……
难怪……难怪……
祖母她老人家……为我这个调皮的孙儿……到底付出了多少……恐怕除了她老人家自己,旁人根本就无人知晓……
祖母故去多年后,长成少年的楚王殿下才逐渐开始真正明白,祖母对自己的疼爱,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窦叔……我想我祖母了……"大悲无相,李宽原来以为自己会哭,可他现在只是板着一张脸,脑海里想的是如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祖母的坟前,他什么也想不做,只是安静地跪坐在祖母的墓碑前,陪着祖母,陪着祖母就好……
“唉……”窦师纶闻言只发出一声淡淡地叹息。
许久之后,李宽突然沙哑着嗓子开口道:“窦叔……你说本王如今这般……飞扬跋扈……会不会让祖母不喜啊?”
“没有的事。”窦师纶闻言轻轻摇头:“殿下,您的名字是老夫人起的,那您可知您名字中的‘宽’字,该作何解?”
“……”楚王殿下望着眼神温和的窦叔,这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文化:“嗯……我不知道……”
“殿下,”窦师纶看着眼前如青松般挺拔的少年,他说话的神情变得十分庄重:“有道是‘宽’者,阔而大也。这个字同时也代表着不严厉亦不苛求,处世态度多松弛,手头常有富余之意……
所以殿下,您还不明白吗?老夫人对您,从来就不会带着什么被世俗教条限制住的那些期望,她对您只有疼爱与祝福,老夫人当初将窦氏家业的一部分给了那些旁支,让您继承余下大半的窦氏家产,您以为这个过程很容易吗?压下那些反对的声音,不需要雷霆手段吗?!
可哪怕这个过程不乏血腥……老夫人却依旧做出了这个艰难抉择,可她之所以这么做,却非是希望您将来能够借此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她只是想着……如此一来,自己那年幼多病的孙儿,或许就能以此承窦氏之余庆,一生无病无灾,平安顺遂,仅此而已!”
日暮时分,守在秦岭外的李二陛下数次拒绝瞿长孙请求他回宫的建议,命人押着两伙儿光头倒霉蛋守在秦岭的入口处。
“常何!”李二陛下看望远山斜阳,渐渐失去了耐心:“去,再派些人手进山搜索!”
“陛下……”听闻此言的常何只觉头大如斗,语气为难无比:“这都散出去三波人手了……再增派人手,那防守的力量便不够了……须知您的安危……可是重中之重啊!”
“朕用得着防守谁?!”李二陛下自打金山之战后,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四岁:“当年虎牢关十万大军冲阵,朕都没放在眼里,现在放眼天下,还有谁能让朕想着防守的?!别废话!让人进山去搜!”
“陛下……陛下您看那!”——就在常何摇头叹气准备执行陛下命令的时候,瞿长孙突然指着远处那队从山坳出现的人影道:“楚王殿下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是吧?!”李二陛下顺着瞿长孙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他语气阴森道:“如此便好……朕,可算是能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混账小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