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沐顺利地过了宫门。
近些天宫内出事,宫门皆是不下钥的。
门口的守卫认得她的牌子,也熟悉她的样子,往她身边看,见得一个秉烛的小厮,个子挺高,文文静静的一张脸,也不抬头,很乖巧,是生面孔。
陈嘉沐镇定地出了宫门。
她穿得薄了些,刚出宫走不久便起了夜风。她的手被何钊紧紧地牵着,握住,两人皮肤相接处温热地暖起来。
他们一同往街上繁华处走。
路上结着不少花灯。竹子砍成薄片,架起来高大的动物与人像,烛火摇晃着给它们灌入生命,被风吹得仿若活物。
没有高楼大厦,天空就显得很低很静,铺开的星空垂着一轮圆月,冷白的,一抬头便能瞧见,似乎比楼房檐角处挂着的灯笼还近一些。
燃起的香火高远地飘到半空去,烟雾缭绕的,给纸扎的神明供奉。
有人在放孔明灯。
陈嘉沐一刻不停地走。他们路过许多张灯结彩的门户,又见了许多铺子的点心,把一城的烟火灯光甩在身后,又往人少又沉寂的城郊去。
何钊一直紧紧地跟着她。
他个子高,腿也长,陈嘉沐小跑起来他便走快一些,手里的白色蜡烛的烛芯像是画上去的,火光一点不动。
吐出的白烟将他整个人也固定成实体。
将将出城时,陈嘉沐扭头看他。
她面上已经带了汗,两鬓湿滑,热气腾腾,黑夜之中,被何钊手中的蜡烛照得水光迷离。
陈嘉沐的眼睛很亮,丝毫不见步行久的疲惫:“何钊,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吹了何钊手中的蜡烛,越到城门反倒不急着走了。只徘徊一阵,还不等出城,陈嘉沐的身形已然变成半透明的游魂。
何钊的手一下攥紧了,像是怕陈嘉沐就这么从他手中溜走一样。
但陈嘉沐的手掌还是湿润温暖的。
他们大摇大摆地从守卫面前经过。往两边看,守城的士兵面容已经半褪。
陈嘉沐一伸手,她的胳膊就从守卫的身体之中穿过去了。
她与何钊对视。
“你看,”她笑起来,“我也会变成这样。”
何钊学她的样子去逗弄那守卫,两个人的手一同穿过城墙,穿过活人的躯干,又穿过呼啸的,冰冷的夜风。
他们两个碰不到任何活人,却能依然牵着手,牢固地握住对方。
“他们的五官会逐渐消失,我的呢?”
陈嘉沐很自信地回头,让何钊打量她。
她的五官好像从没这么清晰过。
半透明的身体被月光穿透了,显得她露出的皮肤愈发的白,何钊的手一寸一寸的摸上去,每一寸都是弹润皮肤的完美触感。
何钊嘴唇微动,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只憋出低低的“嗯”一声。
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在城外亲密地吻,嘴唇是软的,舌头热而滑,能舔到对方的牙齿,抱住彼此的腰身与肩膀。
一样的鬼魂,一样的处境,对这世界一模一样的体验。
何钊很难再说一个字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去摸陈嘉沐的眉眼。
天知道他想这一瞬已经想过了无数次。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陈嘉沐会不会和他是一样的,他们可以长长久久地相爱。
有人陪着就不会无聊,不会难熬了。
第一世金榜题名时的快乐似乎穿越了长久的时间,又一次涌进他的体内。何钊感到丰盈的幸福,几乎要将眼泪逼出来作为情绪的外溢。
“嘉沐……”
陈嘉沐笑道:“真的这么开心?”
她伸出手,何钊就握住,把人往怀里带。
他想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但很快,他们两个的笑容都僵住了。
陈嘉沐的鼻血,在月光底下,在黑夜之中,清楚地落下来。
落在地上,地上留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