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了陈芙,又见了陈渡。幼儿在床铺上乱爬,而陈渡呢,死死地盯着陈芙床边守着的赵嬷嬷。
她变得好老。
也才四五个月而已,她就像陈渡的母妃怀着陈芙的时候,被这小小的孩子吸走了仅存的容光。可即使如此,她看陈芙的眼神,依然是那样慈爱的,一刻不离地关注她。
简直太傻了。
属于战场的将军的那种粗糙的手掌摩擦过陈渡的头发,让他把头抬起来了。对着陌生的两个男人,他突然有点惶恐,不知道说什么。
比不知道说什么更恐怖的是——他母妃正在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注视他。
像一双手,女人温柔的手。陈渡从没享受过,也没触碰过的手,化成了目光,推着他的后背。
陈渡磕巴一下,又紧张,又雀跃,他那时候只感觉自己有一点奇怪,身上猛然附着了无限的表演的欲望,想在这里露一手,把周围人的目光全聚集到自己身上来。
但他失败了。不但失败了,而且出丑了。
他自告奋勇要去哄他妹妹——想展现自己在做一个好哥哥,更重要的是,他要把妹妹身上的爱转移给自己。
但陈芙没有顺从她。
她只是个孩子,说话只会啊啊叫,想移动只能靠爬,她身上只有本能的反应,陈渡把她吓到了,还没伸出手,光是走过去,都把陈芙吓得叫一声,哇哇大哭起来。
赵嬷嬷赶紧去哄。
陈渡手足无措地站住了。
他感觉赵嬷嬷在责备他。尽管她都没有回头看他,可那个背影,抱着孩子的柔软肥胖的背影,好像在逐渐离他远去了。
她不再属于他了。不管是下人对主子,还是母亲对儿子,她都完全改了名字,归到陈芙那里去了。
他的母妃,刚刚还摸他头发的两个铁血的男人,全都围到陈芙身边。
哭声,哄孩子的声音,互相的打趣,又变成吵吵闹闹的,好多人的笑。
陈渡愣愣的。他也想凑过去,也想一起笑一下,但怎么都动不了。只有赵嬷嬷身上独特的那股香味,往他的鼻子里钻。
菱角很担心他。
她本来离得很远站着,在跟宫里立着的另一个宫女鹊儿聊天,话说到一半,鹊儿却突然说:“你们家殿下也没有那么呆嘛。”
菱角就笑:“当然,他可是皇子,皇上的血,哪能生出笨人来……”
话没说完,一声啼哭就急匆匆响亮亮地穿透而来。
她寻着声音看去,能看见呆若木鸡的陈渡,和乱作一团的其他人。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就像中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一种无言的抵触。
他把头低下了。
菱角都来不及和鹊儿说明 ,只抱歉地笑一笑,急忙跑到陈渡身边来了。
她把陈渡拥到怀里,顺他的头发,摸他的耳朵,小声哄道:“殿下,殿下?是吓着了?”
陈渡不说话。
他不住地绞着自己的衣裳,又松开,去绞菱角的。菱角依然穿着她最喜欢的灰蓝色,汝窑出来的一个瓷娃娃似的,但她的衣服比瓷片柔软太多了。
她身上,没有赵嬷嬷那么厚重的肉脂,却也没有他母妃坚硬的骨头,水灵灵的一尾鱼一样,连刺都是软的,包在白白的肉里头;
很快,菱角感到自己的衣服湿了。
她的怀抱比屋里的地龙还要暖和,比赵嬷嬷的背影还要柔软,把陈渡融化成一条腌菜,小脸皱巴巴的,流出来咸咸涩涩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