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锦醒来的时间是在三天后。
那天已经是正月初六,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夜色开始变成湛蓝色,东边的天际显露出一点点晨光,光芒透过房间的窗纸,落在李元锦的脸庞边。
他枕着一个绣着鸳鸯杏花的丝绸枕头,身上盖极其柔软的被子,空气中散发着安神的梨檀香,这是青城派独产的一种香料,造价昂贵。
度无忧出嫁的时候,度千岁曾为她陪嫁了一些梨檀香,并分给了盛涉川几盘,但盛涉川却觉得那东西颇为甜腻,不愿使用,没多久便差人将那东西还了回去,故而如今整个嵩岳派里只有梨瑭别坞和棠棣小筑有条件使用它们。
“掌门……掌门……掌门不要走……”
李元锦沉浸在昏睡之中,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离开了云鸿别院,更摆脱了那个阿若谭,住进了度千岁所在的棠棣小筑。
“哎呀,他好像醒了!小姐呢?快去通知小姐!”
几个身穿青城派衣裳的女子站在李元锦的身边伺候着,当她们看见李元锦的眉头开始微微皱起,嘴巴也跟着轻轻蠕动时,她们立刻意识到李元锦的精神已经开始好转,并且相互催促着去向度无忧禀报这件事。
自从盛涉川向她提出和离之后,度无忧便自觉地搬离了梨瑭别坞,来到棠棣小筑,陪父亲居住,尤其这几日她无事可做,便代替父亲照看李元锦。
李元锦三日没有醒来,她便也有三日不曾安眠,方才正直她前往偏厅用饭,医女们刚一通传,她便立刻放下食物,洗净双手,跑过来看李元锦。
“李元锦?李元锦你醒了吗?”
度无忧轻轻走到李元锦的面前,李元锦的眼睛轻轻睁开一条缝儿,用迷茫的眼神,环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摆放的东西古色古香,点漆描金,从桌椅家具到摆放的古玩皆价值不菲,这种近乎奢靡的装修风格和盛涉川所在的云鸿别院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元锦开始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而渐渐地,随着度无忧的面孔在他面前渐渐清晰,李元锦这才发现,眼前的人长着一张和令狐娴颇为相似的脸!
李元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但是周身的剧痛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难受,整个人都轻轻颤抖着,浑身冷汗直流。
“你不要乱动了,大夫昨日刚刚为你换了药。”
度无忧小声劝诫着他,并且着人为他煮一些安神止痛的药来喝。
李元锦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度无忧,不过,他对度无忧同样没什么好印象。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度无忧也狠狠地“教训”过他。
“掌门呢……我要找……掌门……”
李元锦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着话,语气也弱弱的,说不上是在提要求,还是在恳求。
他对在此之前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他唯一还能记住的是,自己被魔教的人俘虏过,而且是盛涉川救了他。
此时此刻的他大病初愈,刚刚捡回一条命,他最想获得的其实是一份安全感。
而在他的心目中,盛涉川就是这份安全感。
尽管盛涉川的脾气喝性格阴晴不定,甚至有可能对他拳脚相加,但是……但是他再坏也不会比度家的人更残暴。
起码他还知道照顾自己,偶尔在意自己,尽管这点儿好对盛涉川来说不过是指缝儿里流出来的一丝丝怜悯,但对于李元锦来说已经足够了。
“盛叔叔他……他现在不方便见你,你以后也不用去找盛叔叔了,就留在我们这里吧。”
度无忧说话间,婢女们已经送了一些充饥的蜂蜜牛乳和软点心过来,度无忧说完,接过食物,想要劝李元锦吃东西,但李元锦的表情却十分僵硬,脸色也十分苍白。
他张了张嘴巴,却并没有吃东西的意愿,相反,他的眼睛里有种显而易见的惊恐。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见掌门了?掌门呢?他……他不要我了吗?”
李元锦的手紧紧抓着被单,一颗心狂跳不止。
度无忧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调羹,小声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盛叔叔不要你了,是我们把你要回来的。”
“为什么把我要回来?我做得……不好吗?你们,你们要把我送到哪儿去?求求你们,别……别把我送回蜃楼去,好小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好好听话,叫我当牛做马也成,你们千万别打发了我……”
李元锦的声音中明显有害怕,他的眼睛里开始有眼泪泛滥,像是涨潮的海水,满满涌上来。
“不,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度无忧见他十分害怕,于是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是我爹……我爹,我爹调查了你的身世,发现你……发现你……”
“发现我怎样?”
“发现你跟我们度家有血缘关系,所以……”
“有什么?”
“嗯……就是有些亲缘关系,具体是什么,让我爹跟你解释吧,我也弄不太明白。”
度无忧其实弄得明白,但是当着李元锦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李元锦更是满头雾水,不知所谓。
什么叫?什么叫跟度家有血缘关系?
他的父母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怎么可能会跟度家有关系?
李元锦还来不及细细思索,四周的奴婢早就有人也去通知了度千岁。
度千岁应该是从棠棣小筑之外的其他地方急匆匆赶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积雪,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冷气。
“阿元!你!你醒了!”
度千岁的眼神中有三分炽热,三分激动,剩下四分里则全是显而易见的踌躇和尴尬。
李元锦被他的表情弄得更加不知所措,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度……度掌门?”
“你……嗐,你还叫我掌门做什么?”度千岁说着,不安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别扭地咳嗽了一声,“无忧,你……你没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吗?”
“我?”度无忧皱了皱眉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爹啊,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好意思跟他说那个?这都是你自己欠下地风流债,要说你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