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当家么,却不是由大伙选。而是每战功劳最大,斩首最多那个当。每任只能当到下一次交战开始,每战一次,凭战功争一次!”宋清浊笑着回答。这个建议不是出自南方的选举制度,而是出自方家海盗。海盗们虽然有总统领,但每个岛基本是一个独立的队伍。为了这些队伍能统一作战,方家施行了很多奇妙的措施。其中最有效果的就是战舰上的水手长制度。方家舰队每艘战舰上都有舰长、副舰长和大副。外出劫掠时舰长负责指挥,分配除了按比例上缴之外的战利品时,则有副舰长按事先约定的规矩进行。水手长负责监督,舰长只能比普通水手多拿一小部分。舰长由大伙推举而生,如果他不得人心,水手长可以提议对他进行放逐。在没加入大都督府体系前,几乎每年都有舰长被放逐到荒岛上。作为总当家,方笙也没权力干涉海盗们对舰长的处置。
“没,没,宋,宋军师他只一个人,先前说好了按人头分!”带头的帐房先生红着脸,嘟嘟囔囔地说道。他不是宋九寨子里的人,所以也不怕宋九发火。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分的确亏了良心。宋清浊虽然是一个人,可大伙这趟做“买卖”的刀枪、弓箭和铠甲是人家出的,预先支给寨丁们的饷盐也是人家冒着风险运来的。
“这不成,那不成,你们说怎么办?”宋九脸上挂不住了,立起眼睛呵斥道。
“唉,唉,是这么个理儿。杨老三哪,你带着本寨的弟兄守住十里外的上游。韩老六,去带着你寨子里的人围住粮船,谁敢再向前挤,拿刀背给我抽。周子玉,你去找几杆大称来。其余的老少爷们,先拢住自己寨子的人,不要向前挤。这么多粮食,亏不了你们。咱们今儿当着大伙的面,按先前各寨出人多少来分粮食。人头份,多出的多分,少出的少分,谁也别喊冤!”老宋九在对未来的憧憬中缓过神,跳在石头上大声命令。
几个寨主平素被宋九说话的语气弄得一愣,他们本与宋九互不统属,大伙此番只是临时聚在一起做“活”事了后各回各寨。可今天看宋九如今这模样,分明把众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属下。
“可宋军师,您会留下来当首领么?”石头寨寨主王小七期待地问。马镫山一带的绺子一直成不了气候,与他们中间从来没出过有能力且有气度的首领关系甚大。宋九爷虽然名义上被推出来应付南方来使,实际上并不能服众。否则这些年大伙也不至于一盘散沙般,当了盗匪还得兼职乞丐。
“那是,咱现在是仁义之师,不能给文丞相脸上抹黑!”宋九笑着捋了捋被血染得通红得胡子,对着身边几个寨主吩咐,“问问那帮兔崽子,愿意留下来入伙的一律欢迎加入,不愿意入伙的,脱下铠甲,自管走。爷们随时欢迎他们回来寻仇!”
“要是有人犯了规矩呢?谁来负责分战利品呢?”
“咱们先前就是这么干。没好处时,都选别人。有好处时,二十几个寨主一人一票,选的全是自个儿!”周子玉苦笑着向宋清浊解释。
“谁来当二当家!”众寨主听闻二当家权力如此大,眼睛立刻放出光来。
“是,得令了!”其他几个寨主学着戏台上看来的姿势,叉手施礼。心中暗自骂道:“今天看在外人面上,不和你老东西计较。你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老子把自己该分那一分粮食领到手,拍屁股回家当富豪去!谁跟你继续干掉脑袋的勾当!”
以往山贼们做“买卖”对俘虏要么视作肉票等其家人来赎,要么一刀剁了了事。马镫山各寨穷,自己的粮食还不够吃,没理由养活一伙潜在的不安定分子。但现在有了足够的粮食,扩充实力就成了寨主们不约而同的想法。被俘的新附军将士足有一千多人,在各寨主的“好言相劝”下,一个不落地都“主动”入了伙,与老寨丁们掩埋了死者,抬起了伤号,押着粮船,浩浩荡荡地向老营走。
“对,咱做人不能太贪,该给宋军师分两,不,该分两成半给军师。其他的才是大伙的!”几个寨主咬着牙表态。宋清浊上山时就带了十几个侍卫,分他再多的粮食,他也没本事带走。口头上的慷慨举止,谁都能装得出来。
“对,是这么个道理,谁敢欺骗伯颜,他可是大元丞相!”老宋九把大腿拍得啪啪直响,恍然大悟后,立刻有了计较。“来人,把那几个当官的分散开,各自问口供。这拨粮草多少,还有多少是供他们路上嚼的,问清楚了回话。撒谎的那个,立刻杀了!”
看在这么多战利品的份上,众寨主痛快地听从了他的安排。有人带队伍去上游把风,有人负责维护秩序,有人上前收拢自己寨子里的老幼,还有人瞪大了双眼盯着,唯恐宋九在统计战利品时假公济私。人群慢慢恢复了秩序,临时搭起的栈桥边,空出好大一块河滩来,周子玉带着四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着大称,一称一称的量麻袋。
百姓们听见他的解释,慢慢停止的喧闹。宋清浊环视一张张满是风霜的脸,大声喊道:“大伙今天可以把粮食全分了,可吃完了这批军粮,下一批鞑子还会送上门来么?”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说各的道理,又纷纷吵做了一团。能做到寨主的身手大抵都不错,吵到后来索性掳胳膊,挽袖子,准备先打上一场再论。
“六成?你这后生崽太贪了吧!”一个年龄看上去有七十开外,衣衫褴褛的老汉大声质问。
想到这,宋军师清咳了两声,说道“其实这事儿不是没办法,首先,做大当家权力不能太大。非战时,不得处置任何寨主!分战利品时,他的寨子也只能多分半成。并且,每次作战,大伙听他的指挥,他的寨丁必须出得最多,冲在最前边!”
“是老当家布置得当。那些俘虏还是放了吧,杀了他们坏大伙的名头!”宋清浊看了一眼围在河滩边磨刀霍霍的众响马,不忍地劝道。
众寨主一声答应,马上去问俘虏口供。新附军将领和士兵之间气色差别很明显,很快,几个看上去相对白胖的,无论穿着士兵还是军官的衣服,都被分头押了下去。过了片刻,寨主们报来统计数字。各山寨纷纷派出自己的师爷、帐房,几把算盘同时拨打,顷刻间就把各寨应得的粮草数算得明明白白。
留守邓州的元军将领数日没等到粮船,派了细作探察,才知道自己的地面上凭空又冒出了一股大绺子。京兆府的官员为了推卸军粮丢失之责,已经把弹劾奏折快马送进了京城里。党项将领李方大怒,拼凑了五千兵马入山剿匪。先前见着官军便作鸟兽散的土匪们突然长了本领,凭借地形跟元军大小打了十几仗,吃了些亏,却始终没有溃散。李方剿匪不下,正懊恼的时候,又闻听伏牛山众盗出了山,在南阳附近大肆骚扰,不得不悻然撤离山区,去救南阳之急。
“看来这帮家伙不是一般的散!”宋清浊心中暗暗叫苦。劫粮只是他来此地的一个任务,把这些山寨头领们团结起来,给忽必烈和伯颜的后路四处放火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如果不能想一个令众人满意的好办法,估计等自己走后,这些山寨还得逐个被元军打垮。
“那平时大伙怎么办?”有人大声问道。按宋清浊这么说,这大当家的确没什么争头儿,虽然比别的山寨多分半成好处,估计没几年下来,手中得家底也打光了。
“宋军师是干大事的人,不会窝在咱们这穷旮旯!”宋九爷狠狠瞪了问话的寨主一眼,笑着回答。
“没给军师留一份?”宋九铁青着脸,盯着前来回话的帐房问道。
“对,文大人得给咱们派一个头领过来,不然大伙还是打不过官军!”几个势力相对较大的寨主趁机起哄。他们也不期望首领人选落在宋九手里,这次分战利品,由于各寨事先保留实力,已经让宋九占了便宜。但将来的好处不能让宋九一个人占了去。各寨实力与宋九的寨子相差不大,没有听他指挥的道理。
“大伙听我一句,六成粮食宋某一粒也不带走。日后还会派人给你们送银子,送盐巴!我就这么几个人,想拿也拿不动!”宋清浊找了块稍高一些的石头,站上去,冲着人群喊。
首任二当家的差事没有争议地落在了周子玉头上,白天作战时他与几个宋清浊的亲兵挨得近,凑在小攻击三角阵中占了个大便宜。各寨主心里虽然不服,但元将王复顺的人头是周子玉亲手砍下来的事实无人能够否认,只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平时,众山寨各自负责各自的事情。遇到需要大家出力的事,大寨主在聚义厅召集大伙,由他提方略。至于这个方略是否行得通,还是由各寨主投票表决。超过半数答应了才能执行,半数以上不答应,谁也没权力逼着大伙做!”宋清浊笑了笑,把一些地方官员选举和执政的举措改头换面借鉴了过来。
守在各寨老营的妇孺们早就得了信儿,船一靠岸,立刻端着口袋、簸萁、大斗小升蜂拥而上。一时间,马镫山前狭窄的河滩挤了个满满,后面还有性子急的,干脆跳进水里向粮船边游。
“不过,宋某有个好办法。各寨无论大小,每个寨子一票,投票选总当家。”宋清浊看看大伙的脸色,慢吞吞地说道。
“也是!”人群里响起了几声嘀咕,“可至少三个月内甭用喝粥。省着点,还能留一部分做种子!”
“那敢情好!”众寨主齐声应了一句。今天合力抢粮船,已经让他们见识到了合作的好处。为了对抗即将来临的官军,各寨合并已经是不可避免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