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本阵中的朱清难过的闭上的双眼。
可现在……?螃蟹抬头,看见自家的黄水蛟龙旗在桅杆顶,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在蛟龙旗正上方,还有一面黑旗,上书着一个大大的“元”字。
如果此时朱清和张瑄自认为是官船或者商队,方馗和诸位当家自然可以将他们抢个干净。如果站住海盗的身份不放,则等于占住了理,有希望保住六成以上粮食。
有南方的福船,有北方洋面上常见的平底沙船,还有只适合近海航行的小海鳅。有的已经看颜色很暗,明显驶了很多年头。有的却非常新,看样子刚下水不久。
虽然诸位统领从此担上了卖国求荣的罪名,可当时朱大当家说得好,“咱不能世世代代都当贼啊!”
海盗行规,同行之间禁止赶尽杀绝。两帮海盗相遇,如果发生冲突,力量薄弱一方放下三到四成财物,就可以离去。今后再次相遇,对手也以同样方式回报。这是东海上自隋唐以来就传下的规矩,朱清和张瑄之所以在对方亮出黑鲨鱼旗帜后,依然厚着脸皮前来交涉,打的就是方家不会坏了海盗规矩的注意。
两层甲板,双层侧舷,单侧三十二个炮孔。朱清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战舰的真正造型,踏在舷梯上的双脚变得更加疲惫。
海面上,还有数万双眼睛,静静地等着他一个决断。
“如果你是自认是黄水蛟,就把大元旗号解下来,带着船队跟我走,福建那边需要粮食。”方馗骂得也有些累了,摇摇头,叹息着说道。“如果你是鞑子上将军张清,就把黄水蛟龙旗解下来,与我一决死战。别用鞑子的羊膻腥味,辱没咱水上兄弟的名头。至于东海港的援军,你别等了,破虏军教导旅早就注意上了那里,有苗春将军在,他们片板也出不了港!”
“我方馗一介草寇,岂敢折辱大元的将军。你们两个自然冒充黄水蛟和黑龙,那我问你,当年大金招安时,北方水路的屈老当家说过些什么?”
交战的双方停止了相互靠近,海面上,大大小小二百多艘船围成一个大圈子,将运粮舰队包裹在正中央。几群白鸥从天空中飞过,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吓得不敢降落讨食,拍打着翅膀快速向远方逃去。
周围的几只北元战舰见样学样,纷纷将主桅杆折断,横在甲板上。
由护粮队乱纷纷射来的弩箭大多数没接触到战舰,便跌落到了海水里。个别弩箭侥幸命中的目标,却没有力量穿透战舰外壳板。几每仓猝发射的火龙冒着黑烟从舰队尾部飞了过去,空中翻了个筋头,一头扎进万顷碧波内。
“老五,和老三、老四看好水门,我们向方老当家借条路,顺便给小六讨个说法!”朱清笑了笑,和气地叮嘱道。
“是啊,天下之水相连。当年北方水路有个大英雄,绰号黄水蛟,被人从崇明岛追杀岛高丽,都没说一个服‘字’。这些年天下大乱,要是朱大将军遇到此人,还请手下留情,别割了他的脑袋给鞑子请赏罢!”浪里豹方馗拦住朱清话头,叹息着嘲讽。
几艘护卫舰按耐不住,率先向盗贼们冲去。才冲出了百余步,两枚炮弹破空而来,带着呼啸声落在护卫舰附近。“轰”“轰”一前一后两个水柱先后涌起,溅湿了护卫舰甲板。疾驰的护卫舰猛然落帆,停住不敢动了。带队的千户非常聪明,他知道对面有船只装备了火炮,并且手下留了情。能准确地打在自家战舰前后,就说明人家在两炮落点之间,可以随便下手。
再长的舷梯,也有爬完了时候。朱清双脚踏上甲板,立刻抱拳施礼,按江湖规矩招呼道:“方三当家别来无恙否。多年不见,浪里豹风采不减当年,真叫咱黄水蛟兄弟佩服!”
这是向对手投降的标志,主桅杆一倒,战舰的动力就几乎完全丧失,只有被人宰割的权力。
“粮船靠里,战船靠外,排方阵。看一看有没有机会一齐向岸边闯!”朱清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命令道。
屈老当家是朱清的前一任北方水路总瓢把子,当年,曾侧应大宋水师夜袭登州,把大金国为了伐宋秘密建造的数百艘战船焚毁在港口里。他在世的时候,北方水路群豪声势浩大,各家水师都不敢轻惹。大金国无奈,派了重臣前去招安。而屈老当家一句‘头顶蓝天,脚踏大海’将使臣所有的话噎了回去。
“砍主桅,砍主桅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嗓子。立刻,漕丁冲上甲板,不由分说地斩断缆绳,落下了自家木帆,推倒了船中央的主桅杆。
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设计,凭借这种造型带来的速度和灵活性上的优势,凭借那密密麻麻的火炮,一个照面间毁掉一艘海船,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而这样的船,方家舰队里有近四十艘。四十艘船,就是一千多门火炮,即使大元水师能赶过来,也不会在方家面前讨到任何便宜。
舰队在弩车的最远射程外,斜斜地切了一个钝角。
这是一种不成办法的办法。一百五十多艘船,海盗们即便一艘一艘地抢,也要抢上大半天时间。只要到了浅水区,那就是平底沙船的天下。海盗船多为尖底,吃水深,纵使有火炮助战,也未必能占到更多便宜。
苦笑了一下,朱清冲着方馗抱拳施礼,“浪里豹教训的是,朱清再次受教了!”
整支运粮舰队停住了脚步,一百五十多艘船只挨挨挤挤排成一个方块,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更特别的是,战舰的外壳板不是平接,而是搭接的。这使得战舰的抗打击力度相当大。即便不小心被石块或者弩箭击中,也造不成致命伤害。
“我,我们也是为三万多弟兄,十几万老弱妇孺找条生路!”张瑄见朱清气短,咬着牙,为自家兄长辩解。
碰了一个软钉子,朱清也不恼。官场这几年,早把他的涵养锻炼了出来,笑了笑,继续说道:“豹兄哪里话来,我黄水蛟虽然进了官场,心却还在海上,还记得当年一同乘风破浪的好兄弟!在水上讨生活的虽然分个南北,但天下之水相连……”
“头顶蓝天,脚踏大海!”朱清喃喃地回答。正统儒学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说,这也是千百年来无数江湖豪杰接受招安时自我安慰的理由。而‘头顶蓝天,脚踏大海’八个字,却彻底否决了它。脚下没有寸土的人,当然是天下最自在者,没有人有资格纳他们为臣下。
所以,以前羞于在人前承认的身份,此刻反而成了朱清和张瑄的护身符,无论方馗如何用言语挤兑,二人绝不肯放弃黄水蛟的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