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敌暗我明,局势凶险。众将火速随我向北出击,然后转道西向,在龙泉溪下游搭建浮桥,接应范大都督回撤!”
范文虎肆意夸大敌将能力,分明是消极避战之举。这点,田凤鸣心里明白,但他没胆子与范文虎争,谁不知道两浙是范文虎的地盘,在这里他只手遮天。前任浙东宣慰使陈岩的例子在那里摆着,血的教训让田凤鸣不敢造次。
“怎么,田大人怕了吗?难道咱二十万兵马,能怕了他两万破虏军不成!”范文虎皮笑肉不笑,逼视着田凤鸣的眼睛问道。
“知道本帅难处,就好!”范文虎的笑容看起来比天色还阴,一拨马头,向队伍后方去了。把个田凤鸣干在当场,前进也不是,跟上也不是,歪着嘴巴不住苦笑。
“嗤!”
正在他腹诽范文虎刚愎时,听眼前这位两浙大都督又自顾说道:“至于田大人担心敌将有什么图谋,也并非无一点儿道理。这样吧,本帅拨你五千兵马,向东三里别立一营。如果敌将前来袭击,咱们就一举把他歼灭,如何?”
马背上的范文虎四下挥手,很享受周围的欢呼声。这是他的家底,他的部曲,谁也甭想谋了去。至于朝廷和破虏军怎么打,张弘范那边抓没抓到小皇帝,那是别人的事,与两浙无关。
“下官,大都督……”田凤鸣语无伦次地答道。肚子里将范文虎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此刻范文虎本部带着不下十五万兵马,却让他领五千人去东向扎营。说是与大营遥相呼应,实际上,是给大营外围,加了一道防护。退往宫山的破虏军不来则已,若来,第一件事就要攻打自己的营寨。到时范文虎等自己与破虏军斗得两败俱伤时再赶过来,拣一个现成便宜。至于自己这个诱饵的死活,估计根本没人会放在心上。
几个低级军官用眼神相互沟通着,嘴角间,隐隐涌出几丝带着嘲讽的笑容。
“报,启禀大都督,萧鸣哲部渡过瓢溪水,在瓢溪东岸扎营休息。李兴部退入庆元,关城落锁!”斥候大声汇报着,眼中充满对休息命令的期待。
“报!大都督,宋军分为两路,一路撤向宫山,另一路撤向庆元!”细雨中,一个盔斜甲歪的斥候飞身下马,伏在泥地上汇报道。
两浙东路宣慰使田凤鸣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不满地带住了马头。敌军撤退的速度,已经接近乌龟在爬,每天不过四十里。而范文虎的追击速度更慢,通常是敌军停了,他亦下令扎营,敌军不走,他也决不整军。十几天来,两军就这么相跟着,保持着十里左右的距离。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范文虎正带着两浙的新附军收复失地,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范文虎欠了破虏军好大的人情,正万里相送呢。
“且待我看!”田凤鸣听到敌军不是针对自己,心中的畏惧立刻被羞愧所取代。推开众将,大步出帐,举头向西看去,只见白日范文虎扎营处火光熊熊,黑夜里,也不知道多少人马在混战。
李兴山贼出身,曾经带人马勤王临安,失败后投降过大元,在成为破虏军将领之前,一直是邵武大都督黄去疾麾下的一个小下千户。在新附军中比起范文虎的身份和名望,不知道差了多少倍。至于萧明哲,不过是个中过进士的书呆子,连名将的边儿都沾不上。而这两个人,在范文虎嘴里居然都成了名将,真是一个大笑话。
庆元城距此大约十里之遥,即使大伙今晚能兵临城下,也没力气攻城。瓢溪距此不多不少,恰恰也是十里。大伙千辛万苦赶过去,也提不起精神渡水。“累死了!”几个士兵们懈怠地放下武器,乱哄哄地议论道。根本不管大都督就在不远处,可以清晰地听见大伙的抱怨。
“大营处传来火光,敌军劫了大都督营寨。何去何从,请田大人明示!”契丹武将铁雷上前一步,躬身回答。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响起了一片欢呼,“都督英明!”“都督仁慈!”“都督神武!”操着各种口音的马屁声有如潮涌。士兵们扔下刀枪,卷起旗帜,撒羊般散了开去。
“田大人,这是万岁钦赐给本督的契丹铁卫,共五百人。本督拨一半给你。如有不测,这三百人个个可以一挡十,护得大人安全!”
“末将不知,敌军未发现我等在此。所以绕过我等,直接劫了范都督的本营。我等是否前去救援,请大人示下!”几个新附军将领同声答道,满面真诚。契丹武将铁雷甚至跳上了马背,只待田凤鸣一声令下,即率部杀出营门。
“都督……”田凤鸣近范文虎,欲言又止。
“劫营?”听到这两个字,田凤鸣一跃而起,睡意登时散到了九霄云外。一边手忙脚乱地向身上套铠甲,一边结结巴巴地问道:“牵,牵本官坐骑,快,敌军,敌军,离,离中军,多远?”
“敌,敌军来了多少兵马?”田凤鸣望着远处的火光,颤声问道,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是好。白天讥笑范文虎消极避战,待轮到自己头上,才发现,出战的决定如此难做。
“田大人,破虏军的李兴和萧明浙俱是一时名将,所以本都督不得不谨慎应对!”范文虎听到了田凤鸣的冷哼,放慢战马,微笑着解释。
一道寒气扑面而来,刺得田凤鸣登时矮了三寸。望着范文虎那刀一样的目光,他觉得浑身发冷,被雨水透了的长袍贴在身上,仿佛结了冰了般,扎得骨头生疼。咬咬牙,把心一横,大声答道:“下官听命,今晚一定忠于职守,誓死护卫大都督安全便是!”
此刻细雨已停,四下里蛙声如雷。田凤鸣心想着到了浙东之后,在范文虎这里受到的种种委屈;想着还要花多少银子打点,才能买通阿合马大人,让他给自己调到一个安稳处上任;想着年少时治国平天下的豪情壮志和现在仰人鼻息的现实,倦意渐渐上脑。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长时候,正梦见自己一路加官进爵,位列三公,封妻荫子的当口,猛然间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声喊道:“田大人,醒醒,敌军劫营!”
契丹族武士一直有骁勇之名,女真灭辽后,对契丹人颇为忌惮,曾想尽各种办法控制其族人数量,针对契丹人的,时间长达一个月以上的大屠杀见于史书多次。铁木真在草原上崛起后,契丹人为了复仇,纷纷赶去投靠,在灭金战争中居功至伟。他们强大的战斗力引起了蒙古大汗的猜忌。为了分散契丹人的力量,同时也为了拉拢有功之臣,历代大汗经常把赏赐契丹部曲,作为对武将的一种极高级的奖励。蒙古将领们也喜欢这些身形远比蒙古人高大,体魄和蒙古人一样强壮的战士,每每以麾下拥有多少契丹侍卫而自夸。范文虎一次拿出三百契丹武士来保护田凤鸣,的确算得上是大手笔。
“不敢,不敢,卑职只是想过来跟都督打个招呼。”田凤鸣脖子一缩,陪着笑脸答道。想说的话全给憋回了肚子。本来,他想提醒范文虎一下,两支后撤的破虏军动作反常,照理说,崖山被张弘范所困,他们欲前去解围,应该日夜兼程才对,没理由一天只行四十里。况且从破虏军以往的表现上来看,他们的行军速度可用疾如火,迅如风来形容。这般走走停停的,明显是有所图谋。
纵使心里再不满,田凤鸣也不敢离开范文虎的大营。两浙各地被破虏军搅成了一团乱麻,山贼流寇四起,攻四处攻城掠地,杀官吏,开府库。对为蒙元做事的汉官,一律杀之而后快。如果离开了新附军,田凤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听见第二天的鸡叫。
他是文官,知道自己的真实斤两,所以也不敢去得太远。约摸着离开范文虎大营两里左右就止步不前,择了块地势稍高的土丘扎了营,把三百契丹武士的营帐,紧紧地护在了自己的中军帐外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