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阿剌罕和阿里海牙点了几百个手脚麻利的亲兵,开始搜索残宋行宫中的金银细软。等张弘范走远,捎带着把行宫附近的人家也像梳头发一样搜索了一遍。无论家中有无主人在场,蒙古兵踢门进去,翻箱倒柜,举止比在自己家里还随意。
他突然发现,赵昺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千万不能跟着行朝那些读书人学呆了,一辈子就死抠半本《论语》。今后有机会,他下定决心要偷偷教赵昺很多东西,有些是他从战场上领悟的,有些是他从文丞相那里学来的,有些是他从色目人、法兰克人,甚至更远的民族那里听说的。
雨被风裹着从残破的门板处吹入,落在老人的脸上。躺在地上的老人身体抽搐了几下,慢慢爬起来,继续跪在蒲团上,对着空空的佛座喃喃祷告。
没一举消灭南宋行朝,这次做战计划已经完全失败了。大宋伪皇帝逃走的消息传开后,赶来支援的兴宋军和破虏军肯定会缩回福建去,大伙布在广州外围的“口袋”完全失去了作用。张世杰的残部得知卫王平安后,肯定也会想办法突围。眼下需要做的,不是追究谁应该为残宋行朝逃脱的事情负责任,而是应尽快调整战略部署,为挥兵入闽做好准备。福建各地经过半年多修养,已经慢慢恢复了元气。接下来的战斗,有可能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是!”李恒大声答应。心中一喜,广南东路各州降将家产颇丰,到了自己麾下,少不得弄些会有些孝敬。如果在利用他们地头熟悉的特长访得几个美女……,李恒想着,眼中露出色迷迷的光。
“都元帅,恐怕我们没有修整时间了!”李恒知道张弘范的心思,低声说道。
“不要乱说,天命在我大元!”张弘正谨慎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阿里海牙,低声对侄子张珪教训道。“找几个弟兄,下去清点一下港中能用的战船,等打听到了卫王的落脚处,咱们马上追上去!”
“这?末将谨尊大帅教导”李恒有些不满,但很快满口答应下来。军中高级将领抢民女入营消遣,本来是很常见的事。朝廷对此向来睁一眼必一只眼。但比起在军营耍子,李恒更喜欢到对方家里去玩乐。看着一家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会让他找到更多的人上人的乐趣。
“父帅,那海上行朝呢,我们还追么?”张珪不甘心让残宋如此逃脱,试探着问。有三百七十多艘大船,已经足够武装起一支水师来。如果把广州被迫降的大宋水兵打散编入元军的话……
“是,末将遵命!”阿里海牙和阿剌罕痛快地答应道。先时张弘范让李恒单独领军,并增加他的部曲,使得阿剌罕和阿里海牙两位副元帅在内心深处约略有些不满。但听得张弘范把残宋的行宫和府库归自己处理,两个副帅登时喜上心头。
“现在回军广州,恐怕已经晚了,我们都小瞧了文贼。佛岗与罗浮山不过八十里,我军主力尽在新会,张世杰恐怕已经被人救了去。”阿里海牙也翻然醒悟,大声惊叫道。
“张帅,如果我军出兵海上?”李恒在张弘范耳边,低声建议。作为副帅,他很会维护主帅的权威,有了想法,也从不大声卖弄,而是小声低语,让张弘范先做判断。
“还能去哪,肯定去了福建跟文天祥汇合。这么大的浪,文天祥能想到从海上救人的主意,着实够胆量。这样的对手,值得老子一会。看看凭什么页特密实和索都,都栽在他手下!”副帅阿里海牙倒没有张宏正想得那么不堪,他虽然对张弘范担任都元帅之职务,一直不怎么服气。但以武将的眼光来看,此战,张弘范的指挥并没有什么失误。关键时刻出现纰漏的原因是因为对手过于胆大,敢在如此险恶的海情下派船来救。要知道,几年前大汗派遣的四万东征大军,就是覆没在这种风浪之下。至今将士们提起远航来,还一个个心有余悸。
副元帅阿里海牙大声骂了一句,抬腿,将半截插在泥水中的长枪踢下了断崖。一阵风吹过,卷得断枪在半空中盘旋飞舞,被血浸透了的枪缨刷地散开,绽出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邪门!真邪门!”阿里海牙一肚子不满,望着断枪跌进海浪的轨迹,喃喃地说道。这一仗打得过于艰苦,他麾下的万夫长阵亡了两个,士兵损耗上千。这还是在汉军和探马赤军尽力配合下的结果。如果是蒙古军单独与崖山守军厮杀,阿里海牙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按期把崖山岛拿下。
“李帅小心,文贼诡计多端,不可以常理测之。分兵之后,李帅务必做到两条!”张弘范看到李恒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眼前这个党项将领指挥、统率和作战能力俱是上上之选,唯一的缺点就是贪财好色,所过之处,总惹得地方官员一片抱怨之声。
“副都元帅!”阿剌罕用手指轻轻捅了一下阿里海牙,嘴角冲着张弘范的方向轻轻示意道。
“第一,不得以水师与敌军海战。哪怕是以十敌一,也不得接战!”
“是本帅过于轻敌,只想竟全攻于一役,小看了天下英雄!”张弘范摇摇头,叹息着说道。他并不是为如何向忽必烈解释而担忧,刚才走神,是在回想此番指挥失误的原因到底在哪里。仔细回想文天祥最近出的每一招,张弘范震惊的发现,文天祥居然在模仿自己,把自己奇兵入粤的每一步,模仿了个惟妙惟肖。
“唉!”有人叹息了一声,抬头去看头顶久违了的阳光。入眼,却是一片醒目的白。军舰上,云一样的白帆高高挂着,借着风力,推动战舰劈波斩浪。
“如果大宋官兵皆如此……”张珪绕过一具倒在泥浆中的尸体,叹息着低语。包裹着那具尸体的铠甲上,大大小小的创伤有十几处。但铠甲的主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手中依然没有放下已经卷了刃的刀。
蒙古人面前,张弘正不敢表达自己对宋军的敬佩。虽然他的脊背,至今还被崖门两侧的青烟熏得阵阵发冷。关键时刻,让行朝这头熟了的鹿从烤架上跳下来溜走,几个统兵元帅的责任都不小。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再让人抓到什么不合适言辞,和崖山之战的结果一并送到忽必烈那里去。皇上虽然对张弘范信任,恐怕也要给百官们一个交代。特别是那些蒙古御史,他们学别的不快,把大宋文人搬弄是非,鸡蛋里挑骨头的本领却学了个十足十。一个个在蒙古贵族的纵容之下,已经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
“是,末将遵命!”张珪心中约略有些失望,拱了拱手,快速跑了下去。
“苗将军,咱们准备去哪?”陆秀夫慢慢走进,低声问道。突然间,他对面前这个看似粗豪的将军充满了戒心,唯恐自己一个疏忽,让他把皇帝拐带了去。
门板“砰”地一声响,几个蒙古兵破门而入。一脚踢翻老太太,抱起观音像挑剔地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福建会战中,自己必须以快打快,打破文天祥试图长期与朝廷对抗的打算。趁张唐、李兴和萧明哲等人还在两浙,趁陈吊眼所部还在漳州为广南战役善后的机会,向破虏军的心窝捅一刀。
“两位副帅,崖山被烧毁的行宫及府库的清理之事,就烦劳二位副帅选派人手。张某先行一步,在广州等着二位元帅到来,明日一早,大军立刻出发!”张弘范回头,对着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命令。
“都元帅,都元帅……”阿里海牙轻声呼唤着,不知道张弘范此刻心里在盘算什么。这位都元帅虽然是四等汉人,但绝对不能小视。无论家族背景和他本人的受宠程度,都不比蒙古大员们差。如果他把残宋行朝逃走的责任向外推,几个副都元帅中,肯定有人会倒大霉。
“大帅请讲!”李恒抱了抱拳,做出一幅很认真地样子说道。
“他奶奶的!”
“你是说,破虏军可能会倒打两浙?”阿剌罕惊诧地问道。
一、二、三、四……一共五十二艘,有十三艘战舰已经不知去向。那意味着,至少三千多条生命,交给了昨夜的风雨。
“是!末将遵命!”李恒点头答应,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破虏军水师主力还在两浙与福建之间,据俘获的乡民讲,昨夜救走宋帝的,只有五艘战舰,剩下的全是商船。以区区五艘战舰,李恒不信对方有三头六臂,可以击败自己用港中几百艘战舰武装起来的水师。
“我们懂,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很多。他们懂,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也不少。反正,反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了他们的本事,咱不吃亏!”苗春笑了笑,看看不远处竖起耳朵听自己与幼帝谈话的陆秀夫,提高了声音说道。
“嗯!”赵昺点点头,对苗春的话似懂非懂。
“救苦救难的菩萨,风调雨顺,风调雨顺!”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跪在一座玉制的观音面前,喃喃祷告。
“不追了,海上浪大,我军将士未必能适应。即使追上了,你也不是破虏军水师的对手。战舰都交给李帅,等海上浪小了,试试沿海路去攻惠州。你尽快清点麾下士卒,出广州,回兵循州!”张弘范摇摇头,大声命令道。
这个战机稍纵即逝。如果达春能看到,张弘范希望他能先行一步。当达春吸引了文天祥的注意力时,自己会有更好的机会。
“是啊,文天祥够胆,我等始料不及。海民说,此刻扬帆,船出伶仃洋,立刻会颠覆。谁能想到他破虏军居然能造出不怕风浪的大船来!”阿剌罕小声应合着阿里海牙的说法,给大伙找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