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仗下来,血流成河。人家手里提着狼牙棒,自己这边只有天灵盖。不久,谢太后投降,守城的十万大宋正规军束手。听人说,当时光是步人甲,蒙古人就搬走了十几大车。
队长李土保与曹二愣目光相接,赞赏地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了手雷,拧开木盖,挑出引火线。将引火线在石头用力一搓,搓出一串亮丽的火苗。
“是,弟兄们,哲扈部的弟兄,跟着我上!”名字叫白音的蒙古百夫长答应一声,举起盾,带上百余名蒙古武士冲上不归路。
号角声又起,二十几个身披重甲的元军步卒斜举着巨盾,提着弯刀,顺着山路上前。即使明知道一旦被敌军弩箭射伤,自己必死。即使知道自己这二十几个人未必有人能活着坚持到大军夺下不远处这个山间要冲,士兵们还是步履坚定,根本没有丝毫胆怯和犹豫。
三个观察哨同时挥起了黄色信号旗,一翻身,曹二愣带着大伙又滚上了攻击位。一伙穿着黑甲的蒙古武士冲了上来,目标不是卡死山路的两块巨岩石,而是地上受伤的同伴。没等曹二愣发出鸣镝,令他惊讶地一幕发生了。穿黑甲的武士挥刀,将地面上翻滚呻|吟的同伴砍死,然后抬腿踢下了路边的山谷。
岩石后的破虏军将士慢慢挪动身体,一点点向攻击位置移动。脸上的表情,和充当前锋死士的北元武士一样肃穆。
“如果老子不是被屠杀的汉人,一定会把山路上这帮家伙,和他们的鞑子头儿,当作大英雄崇拜!”曹二愣在心里叹息着想,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一缕缕血,顺着山势,汇聚在一处,溪流般,沿着山路另一边的绝壁慢慢流下。从半山腰向下望,仿佛有人在空中挥动大斧,将山脉兜头劈了一记,整个罗霄山,都在流血。
“将军,再派一个都上去吧!鞑子拼命,二愣他们顶不住了”参谋在林琦耳边,大声建议。
山石后面没有人还击,距离太远,还没到弩箭的最佳射程。几个破虏军士兵受了伤,被人快速抬到了树林中。他们上好了弦的钢弩却留给了战友,一把挨一把,静静地摆在岩石边上。
“是听醴陵那帮降兵说的吧,我就知道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曹二愣低声反驳,脸上隐隐有点发烧。他是个德祐年间被征入伍的老民军,跟蒙古人打过好多次仗。一接仗就跑的形象,正是当年他们这种勤王义勇的真实写照。
眼下天气初热,战场上受了伤的人,抬下去也难以医治,与其看着他们在病榻上呼喊挣扎,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另外,带着伤兵,也会影响到将士们推进的速度和士气,不利于山中作战。
“日―――!”鸣镝凄厉地撕破空气,射在走在最前方一个北元士兵的毫无遮挡的小腿上。中了箭的士兵立刻蹲了下去,他身边的士兵同时蹲下,以盾护体,身体在巨盾下紧紧缩成一团。
“就你狗日的事儿多!”曹二愣低声骂道,背靠着一块凸起的岩石,端起红色联络旗,冲着远处树顶上的观察哨晃了晃。树梢上,响起了几声难听的乌鸦叫,曹二愣耸耸肩膀,把联络旗又放回了远处。扫了在身边扭来扭去的李土保一眼,接着开始教训:“能坚持就靠好,背尽量贴近石头,别乱动。我估计他们还要射几轮才冲过来,鞑子现在也学精明了。不像原来那样,毫不在乎地乱冲一气!”
身边的士兵听到两位长官在大敌当前,还顾得上斗嘴,紧张的心情都慢慢开始平复。山道上的蒙古人远射很有特点,羽箭都是斜射向天空的,在半空中拉一道弧线才会落下来。杀伤力依靠的是密度而不是准确度,所以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大伙慢慢也找了躲箭的诀窍,听到号角响,就尽量找大树和岩石后边靠上去。所以敌军越来越近,弓箭造成的伤亡反而越来越小。
“弟兄们,进入攻击位置,死战到底。后退一步是咱家!”箭雨方停,曹二愣带着最后的弟兄冲回岩石后。
“人家原来就很精明,总是羽箭开路。”李土保撇了撇嘴,得意地纠正了长官的一个错误。“我听人家说,是咱大宋官兵见了鞑子,撒腿就跑,才惯出了他们乱冲一气毛病!”
林琦放下望远镜,低声问道。
他旁边的队长李土保就没那么幸运了,中午出来巡山,嫌累赘,没穿从醴陵缴获来的罗圈甲,只披了件凉快的纸铠在身上。谁料到半途遭遇到了蒙古军,兜头被人一顿乱射。虽然离得远了,羽箭去势将尽,入肉不深,也没伤到要害处。但屁股和大腿上的几处箭伤还是疼得他呲牙咧嘴。
凄厉的号角声在山间回荡,世外桃源般的宁静立刻被打破。随着山风,半绿的新叶飞雪般落下来。羽箭擦过林稍,冰雹一样砸在了山石后面。
这倒不是残忍不残忍,蒙古军打仗,向来只问结果不问手段。只要打赢了,那些勇士们的牺牲就值得,后世的蒙古人和长生天,会永远记得他们的热血和战功。
尘埃未落,数千枝羽箭撕破黑烟,雨一样落了下来。扼住山路的岩石前后,蒙古人和汉人的声音一同沉寂。
手雷声响起,蜂拥前行的蒙古武士纷纷栽倒在地上。
岩石上,弩箭齐发。身穿黑甲的蒙古武士纷纷倒地。剩下的几个武士一声呐喊,不退反进,高举着带血的刀冲了上来。
达春来拼命了,所以根本不顾属下伤亡,汉军战士和蒙古军清道者一个样,都是可以牺牲的小卒。
“一营三都派人来报告,说鞑子势大,他们顶不住了,正撤向第二道阻击线!”参谋紧张地回答。所有人还沉浸在十几天前偷袭醴陵等地的胜利喜悦中,对北元入山拼命的事防备不周。事发突然,所以大伙表现都有些混乱。
“就是山路上那几个汉奸穿的那种,金贵得很,一片片的精钢条缀出来的,比你的罗圈甲还金贵。鞑子军中也不多,只有给敢死队身上才配。寻常弓箭压根儿射不进去,当年在临安城外,弟兄们就吃了这东西的亏。”曹二愣一边向观察哨打手势询问山路上的情况,一边介绍。
“狗日的,穿了柳叶甲,就以为爷爷拿你没办法了!”曹二愣对着山路吐了口吐沫,身体一翻,又躲回了岩石后。刚刚藏好,漫天飞羽又砸了下来,在他他刚才发动的位置砸出一片火星。
其实这话对达春而言有点儿冤枉。他来拼命不假,但并不是为了自己女儿被掳走的事情来拼命。在达春眼里,既然自己在疆场上可以掠别人|妻女,自己的女儿被人掳走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情。况且醴陵和萍乡出事后的第三天,他就收到了“盗匪”的信,让他以白银十万两赎人。“盗匪”平安收到钱后,自然会放回他的女儿。
风萧萧地刮起来,吹得山下的羊毛大纛呼呼啦啦的响。从岩石后向下望去,那些一往无前的敌军勇者,身上居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狗日的,来得真快。几乎是前脚接后脚!”都头(百人长)曹二愣从后背锁子甲上拔下羽箭,扔在地上,轻蔑地骂了一句。作为基层军官,他身上的铠甲比普通士兵稍好,是福建那边新运来的明光轻铠,全身都是由米粒大的细链编就,关键部位有大块的龟背型薄钢板,重量没有蒙古罗圈甲那样沉,但对付蒙古角弓的远射,是再好不过。只要不是射巧了,两百步外的距离,弓箭轻易穿不透甲链。
“啪、啪、啪……”弩箭射在巨盾上,就像雨打浮萍一样急促。有人受伤,扑倒于地。在这轮箭雨下逃得性命者,却随着弩箭射击的间歇一跃而起,弃盾,举刀,狂叫着前冲。那些受了轻伤者,也歪歪斜斜地跟在队伍后,红色的血一滴滴溅落在山路上,仿佛一朵朵盛开的春花。
所以,对于塔娜的安危,他并不非常担心。罗霄山中的盗匪来自何处达春心里清清楚楚,既然文天祥和他的破虏军立志和蒙古人争夺天下,就不会轻易做拿了钱不放人的事。那样,他们会被天下英雄耻笑,在蒙古人眼中,轻易毁诺,是比强|奸和屠杀更无耻的行为。
“你先爬回老营去。让刘老四给你涂点药。大热天的,生了疮就麻烦了!”曹二愣关心地看了属下一眼,低声叮嘱。
“自由射击,射脸和腿。集中弩箭,伤兵负责装弩!”曹二愣大声喊道,提醒麾下士兵相互配合并注意对方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