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地深处已经多年没有人住了,茅草顶子房屋多有破败。但在重重破败的房屋背后,却有一块宽阔的空地,干干净净、寸草不生,仿佛曾经有无数兵马在此演练过一般。
她看着,一直看着。
“给我吧!”一直站在老者身边的美艳妇人从亲兵手里接过毡垫,笑着命令,“你去别处走走,告诉大伙,也四下看看风景。别着急,玩够了再过来!”
“你们也过来,拜拜大娘!”程名振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然后点手叫过三个儿子。如杜鹃所愿,他终于取了一个很会生养的女人。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并且不用再像他当年一样,在乱世中挣扎。
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
缓缓站起身,他拔出腰间横刀,在坟茔前慢慢舞动。当年,她最喜欢站在人群中,看着他舞刀弄枪,虽然他的身手细算下来,还未必如她矫健。
美貌妇人和三个青年答应一声,相跟着走远。程名振给自己有倒上了一盏,也给杜鹃倒了一盏,笑了笑,想说些什么。一路上准备好的话,却发现根本不需要说了。鹃子应该知道,她明白的,她从一早就明白的。
一名白发苍苍却脊背笔挺的老者,带着一名女人,三个青年,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缓缓走向泽地深处。
“拿开!”老者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他慢慢舞着,慢慢追忆。如水流光慢慢从眼前飘逝。馆陶县,巨鹿泽,平恩,洺水,上党郡,那么多一起走过的岁月。宛若一朵朵荷花,在记忆的湖水中慢慢绽放。
说罢,将酒盏里的酒满满撒进土里,自己又先后倒了两盏,一一摆在坟茔前。里边的两个女人,她都听丈夫说起过。很嫉妒她们在丈夫心里的位置,但却没道理吃对方的干醋。特别是丈夫的以前那位妻子,乱世中,对方能不离不弃能陪着丈夫走过来,很不容易。换了她自己,还真不能保证会选择一个身无分文的码头苦力为夫婿,并且相信他说的一切,相信他将会给自己挣一个光明的未来。
要知道,如今头上顶着“开国”两个字的老将,对大唐来说已经是绝世珍宝了。万一在沼泽当中染上一点儿风寒,大伙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三个青年笑了笑,非常体谅地迁就了父亲。开国功臣么,谁家摊上这么一个宝贝,还能不迁就一下?即便是皇帝陛下,上回听说父亲生病,不也急得火烧火燎么?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就迁就一下吧。他老人家开心,大伙也跟着开心不是?
【全书完】
可怜的亲兵吓得后退半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别人可能不清楚,他们这些亲卫却是知道,自家大都护看上去满脸慈祥,其名字在辽东却是能止小儿夜哭。想当年,追随太宗第一次入辽,就从卑沙城一直打了到平壤城下。后来第二次,第三次,还有最近这次入辽平叛,哪次不是砍得人头滚滚而落?真的惹怒了他,恐怕死后连埋骨的地方都找不到。
巨鹿泽,辽东,卑沙城,高句丽。在刀丛中,只要梦一回头,他便能看见她目光里的关切。
白发老者放慢脚步,从年青人手里接过一个酒坛子,筛了两碗酒,默默地摆在空场旁的两座坟茔前。然后笑着坐下,伸手擦净墓碑上的浮尘。
亲卫感激地抱了抱拳,逃一般走远。美艳妇人将毡垫子默默放在老者身边,扑平,然后笑着说道:“既然姐姐跟婆婆在这里,他们想必也不希望你着凉。坐毡子上吧,妾身先给婆婆和姐姐倒盏酒,然后去别处转转!”
暴雨后的巨鹿泽,波光潋滟。
“大都护,地上,地上凉!”一名亲兵赶紧快步走上前,递过一个毡垫子。从高句丽班师回朝,途径河北,东夷大都护,开国东平郡公程名振硬是抛下大军,非要接上家人到巨鹿泽中走一遭,令他们这些当护卫的非常为难。
看着三个儿子恭恭敬敬地给杜鹃上酒,程名振轻轻地笑了。摆了摆手,他命令儿子和续弦的妻子各自去湖边看风景,“去走走吧,其实这里是很个很不错的地方。没人来打鱼,水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