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停止了议论,目光齐齐转向舆图。从舆图上大致能看出,阿史不来堡,距离碎叶城,大概有碎叶到叶支城两个那么远。如果按照正常作战方式,兵贵神速,石国将士在拿下了阿史不来堡之后,为了保证袭击的突然性,肯定会立刻出发,尾随黑姓突骑施牧民,直扑碎叶。而按照骑兵正常推进速度,最迟在后天一早,其前锋就会杀至碎叶城下!
“是!”任六倍感荣耀,大吼着接过令箭,转身就走。
……
“嗯!”张潜低低答应了一声,却没有跟任五探讨小伯克苏禄是否出兵的问题,继续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石国来犯的理由和目的。
这一战,不论来得是否突然,他都必须先打赢了再说。否则,非但先前在碎叶城的心血,全都会毁于一旦。他自己对未来的许多安排,也必然会受到毁灭性破坏。
苏禄带领麾下武士拼命厮杀,却发现休息地方向冒起了浓烟。顿时,军心大乱。亏了他武艺过得去,身边又有一批武士身经百战,才舍命杀出了重围,前来碎叶通报敌情。
“石国人?进犯大唐?你可派出斥候去确认了,黑姓别部的吐屯伊里奇现在在哪?可派信使前来求救?”张潜楞了楞,稍微费了一些力气,才确信自己的确没有听错,一连串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他们一共才有多少兵?”
也难怪娑葛生前欣赏此人,这厮口才的确相当了得。一边说,一边哭,很快就将战事的经过,汇报了个清清楚楚。顺带着,将战败的责任全都推给了黑姓突骑施吐屯伊里奇。
正百思不解之际,却看到任六带着两名参军,很快从书房中走出,手脚麻利地将一大张舆图,挂在了墙壁上。
“苏禄,如果你居心不良……”
“我可以发誓,对天发誓!”小伯克苏禄大急,竖着手掌,高声赌咒,“我如果有半句假话,就让我长生天降雷劈死我!白狼神诅咒我,蛆虫啃噬我的尸骨,让我死后也回归不了长生天的怀抱!”
“大帅,小心有诈!”
换句话说,无论石国这次入侵安西的兵马有多少人?也不论入侵的原因是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接下来半月里,碎叶军都必须单独面对。而碎叶城外的军屯和民田,刚刚开始长出新苗。碎叶川沿岸的作坊,也刚刚开始有产出,远未收回成本。
只有张潜,忽然间心底一片透亮。
“石国的兵马,战斗力远不如突骑施武士。如果不是因为落入了重围,又被他们抄了老营,导致军心大乱,我未必不能带着弟兄们杀出来!”苏禄感激地向张潜拱了拱手,高声回应。
黄姓小伯克苏禄,原本是娑葛的一名亲信。去年冬天,奉娑葛之命,去封堵勃达岭山口,阻挡牛师奖的追击,所以没有跟碎叶军交手。张潜雪夜奇袭叶支城,砍了娑葛首级之后,此人果断选择跟着黄姓突骑施部的长老们一起投降,并向碎叶军“和平”移交了勃达岭山口附近的顿多城,因此,被赦免了全部罪行,非但保住了家产和性命,还保住了麾下近千名部曲。
这个时空,又是如此!只不过将王子换成了王弟,而已!
“苏禄,你莫非也学那伊里奇,投降石国,然后诱骗大帅上当?”
碎叶城距离疏勒,最近的道路,大概有七百五十余里。碎叶城距离龟兹的最短道路,则是一千四百余里。即便现在就派信使快马加鞭去向郭鸿和牛师奖二人求救,第一支援军抵达的时间,也是在半个月之后。
“一万五千?”在场所有人,包括张潜,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你看清楚了,石国只有一万五千兵马?”
还留在正堂的几名校尉,上前扶住苏禄的胳膊,将其用力搀起。同时,用目光快速检查此人身上的伤口是否为真。以免此人施展苦肉计,来诱骗大伙上当。
“我记得你麾下有七八百弟兄吧,如果将牧民也加上,应该不少于三千之众。”张潜挥了挥手,示意大伙将苏禄放开。然后,柔声询问,“怎么一战就丢光了?伊里奇呢,你可有他的消息?”
“让他进来!”张潜眉头一皱,沉声吩咐。其余还没退下去的将校,则全都将头转向门口儿,手按刀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怎么会是石国?”
立刻有亲兵答应着,上前接过令箭,去传递将令。张潜目送亲兵离开,烦躁地用手指轻敲桌案。
原来,那石国军队在其王弟的奕胡指挥下,先派遣死士扮做商贩随从,混进了阿史不来堡。然后又兵临城下,杀了黑姓突骑施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包围你的兵马只有一万五千,其余兵马没有在附近吧?”
“是!”任威扯开嗓子大吼,声音里充满了骄傲。
“末将无能,上了,上了石国人的当,被他们团团包围。亏得身边弟兄们死战,才,才杀出一条血路。末将,末将本该自杀谢罪,但是怕自己死了,没人来向大帅汇报军情,所以才厚着脸皮逃回了碎叶城!”小伯克苏禄的哭诉声,继续从脚下传来,每一句,都透着如假包换的委屈。
“全体都有,听我的命令!”张潜也死活都想不明白,石国为何要兴兵来犯。但是,却没有更多时间去想,粗粗朝舆图的上扫了几眼,就停止思索,开始调整部署,“从即刻起,碎叶营和细柳营,全体将士归队。碎叶营每个团,抽调一名旅率,三名队正,去细柳营充当校尉和旅率。空出来的位置,由该团校尉自行举荐骁勇善战且能服众者,将名单上交镇守使衙门,经本帅批复之后立刻补齐。任五,你负责收集名单,今晚上报。”
“启禀镇守使,石国人杀过千泉山口。前天夜里攻破阿使不来堡。突骑施黑姓别部抵挡不住,正在向碎叶方向迁徙。”当张潜带着一肚子困惑赶到镇守使行辕正堂,担任城门校尉的张宝也赶到了,顶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汇报。
“苏禄,你是听谁说,奕胡跟莫贺咄两人不和的。没有莫贺咄的支持,难道他敢擅自挑起两国之间的战火?”
“不到两万兵马,就想吞下碎叶?那奕胡莫非得了失心疯?”
大伙即便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何石国会捡这个时间入侵大唐?据大伙这几个月来所收集的临近各方势力情报,葱岭对面的石国,乃是昭武九姓之一。名为一国,实际只相当于一个大点儿的部落。全国兵马加起来,也只有五万出头。
镇守使行辕的正堂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紧跟着,任尚、郭重、张锦、任威、史金等十多名留守碎叶城的将校匆匆而入,先向张潜行了礼,然后站在帅案附近小声交头接耳。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困惑。
“遵命!”被点到名字的三名将校,齐声答应,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大战来临之前的沉重。
“报,末将黄苏禄,觐见大帅!”那突骑施小伯克苏禄,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竟然主动交出了兵器,跟在张潜的亲兵身后报门而入。随即,高举着双手,向前小跑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在帅案前,放声大哭,“大帅,末将辜负了您的厚恩,全军覆没。末将特地前来领死来了,还请大帅砍了末将的脑袋,以振军威!呜呜,呜呜呜,呜呜……”
随即,犹豫了一下,继续高声汇报,“至于兵马数量,我刚才怕误导大帅,所以故意说多了一些。应该连八千都不到。当时包围我的,只有四五千人。我是怕他们还有别得队伍,所以才翻着倍说。那奕胡是莫贺咄吐屯的弟弟,受他父亲生前的命令,驻扎在怛罗斯。他如果有两万以上兵马,去年他父亲死的时候,肯定就立刻起兵跟莫贺咄争夺王位了,不可能甘心屈居于莫贺咄之下!”
……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要李显一死,很多势力,都会瞬间失去约束。他如果到那时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对未来的所有期待,都注定会变成梦幻泡影。
并且该国百姓以粟特人为主。而粟特人,向来又以生意头脑精明著称,从未跟“骁勇善战”四个字沾上过边儿!
几名同样来自疏勒军官,纷纷扭头看向他,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同时,每个人心里,也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是!镇守使,属下必不辱命!”忽然得到重用的史金红着脸,高声发誓,唯恐周围的人听不见。
在另一个时空的安史之乱前夕,便是石国以下犯上,主动挑起了战火,然后被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出兵打了个满地找牙。随即,石国王子俱车鼻施就“及时”引来了大食兵马,让上万安西将士,饮恨怛罗斯城下。
张潜抓起剩下几支令箭,一支支传了下去。不管是不是在做无用功,只管让麾下将士都有事情可干,以免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