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无能,上了那张潜的恶当,坠了主人的威名,还请公主重重责罚!”终究是从小在太平公主身边长大的,对于如何平息自家主人的愤怒,狸娘远比崔湜更内行。果断从腰间解下一根皮鞭,双手高高地捧过了头顶。
了宁心里又打了个哆嗦,再度赔着笑脸补充:“不敢,不敢。家师曾经有云,今日所苦,皆因昨日。明日之福,且惜今朝。当日不是公主错过了鄙宗,而是鄙宗错过公主。今日,还请公主给鄙宗一个机会,以改昨日之非。”
“去,速去!”太平公主李令月闻听,立刻不耐烦地挥手。
“本宫不稀罕,本宫从小,就不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哪怕其在世上独一无二!”不屑地撇了对方一眼,太平公主笑着补充。略显肥胖的下巴高高挑起,宛若一只骄傲的天鹅。
“原来是商人和债主之间的关系!”太平公主笑了笑,轻轻抚掌,“怪不得可以放弃教义之争。”
然而,狸娘却既不敢呼痛,亦不敢讨饶。双手撑着地面,将扭曲的面孔抬了起来,咬着牙的哀告:“奴婢该打,谢主人责罚。还请主人不要生气,否则,万一气坏了身体,奴婢百死莫赎!”
“怎么,师太做不了主么?无妨,尽可回去问问慧范禅师。”镇国太平长公主李令月也站起了身,笑呵呵的摆手、
因此,如果请太平公主也出任护法圣女的话,就必然会出现一宗两个圣女的问题。而两个圣女谁大谁小,的确也很难安排清楚。
“本宫以前帮你们,是因为慧范做人还算有眼色!”轻轻弹掉了不知道何时挂在指甲上的一滴水渍,镇国太平长公主笑着回应,“在皇兄落难之时,他肯仗义出手相助,不求回报。在本宫联合张谏之等人驱逐奸佞,扶皇兄登位之时,他也没少出钱出力。可那时候欠白马宗人情的,主要是皇兄和皇嫂。本宫其实并未曾欠贵宗分毫!”
了宁不敢怠慢,想了想,如实解释:“启禀公主,大食人虽然都信奉新月教,派别却不一样。就像佛门,也分禅宗,密宗。玛哈木这一派,是喜欢做生意的一派。号称只要有钱可赚,哪怕是仇家的十字架,他们都可以送货上门。所以,他们跟鄙宗才能正常往来。彼此之间互不仇视!遇到事情,他们也会请鄙宗帮忙。”
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二人齐齐扭头。待看清楚了太平公主的脸色,登时,又齐齐打了个哆嗦,争相迎上前去,深深施礼,“奴婢狸娘,见过主人!”
那些临时改了主意不再买琉璃的,还可以说是为了保全双方的颜面。那些把琉璃买回了家,又推说家主豪不知情的,也可以说为形势所迫。而那些半路上故意弄坏了马车,让货物永远送不到自家的,恐怕将来在她遇到麻烦之时,不背后捅她一刀,都算对得起良心了。怎么可能会选择跟她风雨同舟?
“不必了!”镇国太平长公主李令月眉头皱了皱,继续笑着摇头,“本宫出手,也不是完全因为受了白马宗的请托。至于贵宗料事周全与否,更不是此番本宫输给那厮的关键。”
“微臣不才,愿意替公主去留心外边各方势力的表现,以便公主能够及时得到消息,从容应对!”崔湜在肚子里长舒了一口气,拱起手,主动请缨。
这,才是她今天匆忙来拜访镇国太平长公主的真正目的。对双方的财力而言,几万吊甚至十几万吊,都算不得大数目,没必要过于计较。然而,经历此番打击之后,白马宗与镇国太平长公主府之间的合作,能否继续维系如前,却是至关重要。
那是六神花露的味道,比起大食人的“正宗花露”,李令月明显更喜欢前者。大食人的“正宗花露”,味道虽然浓郁,却不持久,并且总是会让联想到黑夜里赤|裸的欲望。而六神花露,却会让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新婚那会儿,从头到脚都洒满了阳光。
“不敢,不敢!”了宁的身体如遭重击,晃了晃,瞬间就又矮下去了许多。“为圣上和圣后做事,乃是我宗应尽的义务,根本没有欠与偿还之说。至于镇国长公主,更是我白马宗的菩萨,曾经多次施恩于我宗,让我宗不知该如何回报。”
猩红色的手指甲,在阳光下如鲜花般灿烂。手腕处的花露清香,再度传来,让人心旷神怡。
客人是一位尼姑,法号了宁,年龄已经有五十多岁,但是眼角额头等处,却没有任何皱纹。举手投足间,也透着浓郁的雍容华贵之气。
“公主小心台阶!”小厮身材比她高了一头,却弯着腰,尽量让自己显得比她矮一些,继续娘声娘气的提醒。
自打受封为镇国长公主以来,她只在亲哥哥李显手下吃过亏。因此,心中早就形成了一种错觉,无论自己干什么,那些受到过自己恩惠和提拔的人,还有那些与自己平素走动密切的世家大族,都会选择不遗余力地支持。
“哼,想得美!”太平公主仍不解恨,继续挥舞皮鞭,一鞭接一鞭抽下去。直到将狸娘抽得紧闭着眼睛昏厥过去,才悻然丢下皮鞭,将刀子一般的目光转向了礼部尚书崔湜,“本宫教训奴婢,让崔尚书看热闹了?”
虽然自从李显登基为帝之后,白马宗内就不再提,皇后当年曾经做过护法圣女的茬。但全宗上下,却依旧默认皇后韦无双,是护法圣女。而只要韦无双自己不提出来,退还圣女之位,白马宗上下也没任何胆子,将其除名。
“这……”了宁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做不出任何回应。
“今日六神商号以四吊两只的价格推出琉璃走马灯之后。在东市珍宝阁购物的各府管家们,立刻做鸟兽散!”崔湜也不反驳,只是一一地列举已经发生的事实,“正在往买主家送货的马车,路上也莫名其妙地翻了好几辆。而那些已经接到货,来不及反悔的买主,恐怕也会推说,是家中女人或者晚辈任性胡闹,才擅自做主,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堆废物回去。敢问公主,若是再发生一次神龙革命,这些人家中,哪个会像上次一样,只要公主振臂一呼,就舍命披甲相随?”(注:神龙革命,张柬之等人带兵入宫,逼迫武则天传位给李显的政变。而当日,太平公主披甲执剑,带领一伙人马对李显表示了支持。因此才被封镇国长公主。)
“公主,狸娘用马车,把崔尚书从后门带进府里来了。此刻二人都在书房候着,请求公主接见!”一名模样漂亮的小厮快步走入,娘声娘气地汇报。
“扶我起来!”太平公主皱了皱眉,低声吩咐。随即,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身,缓缓走向了门外。
顿了顿,他终于将思路彻底理顺,也避免了自己因为呼吸错乱而活活憋死,“因此,无论公主手中拿了多少六神花露的股份,今后获利都必将在百倍以上。而按照六神商行的章程,每次扩股,大股东都可以优先认购。以公主的财力,尽可徐徐图之!”
了宁见此,又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请教:“贫尼今天说起往事,并非想请公主拾人牙慧。而是想说明,鄙宗上下对公主,的确都一直既敬且畏。此番害得公主遭受损失,鄙宗上下,都希望能给予补偿。虽然公主视金钱如粪土,鄙宗却仍旧希望,能够有其他办法,对公主聊表寸心!”
“公主请问,贫尼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终于求得太平公主松了口,了宁赶紧笑着表态。
“终究不能让公主独自承担损失!”了宁楞了楞,声音愈发有气无力。
“这……”虽然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太平公主会狮子大开口。却万万没想到,太平公主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白马宗的赖以存在和壮大的根基上,当即,尼姑了宁就站了起来,身体颤抖得如风中荷叶。
唯恐自己的表态,还不够清楚。咬了咬牙,她喘息着补充:“其实早在宗门还名为大云宗之时,就有长老提议过,请公主出任我宗护法圣女。只是那时公主正受圣后宠爱,宗门担心高攀不起,才退而求其次,请了当时的庐陵王妃。”
顿了顿,她唯恐自己表达得还不够清楚,又快速补充,“贫尼愚钝,不知道世间何物,还能入公主法眼。但只要公主肯指点一二,鄙宗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公主满意!”
崔湜看到了她的表情,心神立刻大定。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将声音放缓了些,继续补充:“狸姑先前仓促决定对六神商行动手,微臣原本就曾经极力劝阻。然而,她却假借公主的名义,不肯听微臣之言。好在此番虽然损失了两家珍宝阁的投入,却赚回来了一份六神商行的干股。倒是也算得上失之桑榆,收之东篱!”
“也请本宫做圣女吗?”笑着看了对方一眼,太平公主轻轻摇头,“你们白马宗总计才多大,居然还想要两个护法圣女?那将来宗门内有了事情,是我这个后来的圣女说话更管用一些,还是皇嫂的话更管用一些?”
“你说什么,崔尚书?”没想崔湜居然不主动求饶,反而跟自己兜起了圈子。太平公主心中刚刚减弱了一些的怒火,立刻再度熊熊而起。瞪圆了眼睛,一步步向对方逼了过去。
“那倒是本宫错过一份机缘了?”镇国太平长公主的眼眉挑了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情,她就没认过输。从此处输掉的,总能从别处加倍赚回来。今天,也是一样。
“公主明鉴!贫尼,贫尼的确不敢做主!”再看了宁,终于又松了一口气,强打精神站稳身体,向太平公主合十为礼,“贫尼这就将公主的话,带给慧范师伯。公主事务繁忙,贫尼不敢过多打扰,请容贫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