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怒的心脏,迅速抽紧,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大师兄的一举一动。他看到,铁管被大师兄一寸寸提出了模具。他看到,圆球被拉长,有许多琉璃汁也跟着铁管被提了起来,在半空中越拉越细,越拉越细,渐渐形成了一个漂亮的琉璃袍。他看到,琉璃泡在空气中慢慢变暗,慢慢变暗,变得晶莹剔透。他看到,张富拿起一把铁剪子,将琉璃汁拉成的细泡,贴着模具口,轻轻剪成了两段。
此番被大食人欺负得这么狠,他早就想着反击了。只是不愿意给自家大师兄留下残暴好斗的印象,才一忍再忍。而以郭家的本事,杀掉几个大食人,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要不落下真凭实据,即便是镇国长公主,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有,大师兄你想要杀谁?”郭怒被吓了一跳,然而一转眼,脸色就恢复了平静。
“你再给我找个碾子来,不需要太大,人手能推动的碾子就行!”深深吸一口气,他继续补充,这一刻,他的两只眼睛,比炉膛里的火光还要明亮。
“不用!太便宜了对方!”张潜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全神贯注制造琉璃瓶子的众人,轻轻摇头。
而从现在到上元节,还有十七天。十七天的时间,足够他利用手中的琉璃细料,做出更多的东西,给那个暗中操控大食商贩的女人,当头一棒。
“三师弟,帮我扶稳模子!张富,把丹鼎盖子掀开!任全,加把劲鼓风。坚持不住就换人!”张潜的声音,忽然从炉子斜上方传来,带着明显的欣喜。
类似的丹鼎,墙角处已经堆了十四五个,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耐不住焦炭的高温而变形或者炸裂。好在丹鼎内的琉璃细料已经融成了粥状,所以即便丹鼎碎裂,损失也不大。换一个新鼎,把琉璃粥收集在一起,重新熔炼便是。
“嗯!”张潜轻轻点头,随即,看了一眼手上的羊脂玉扳指,低声安排,“你明天派人,偷偷去少国公家一趟。告诉他,他的钱保住了,咱们没辜负他的信任,请他务必继续散发撤资的消息,以麻痹对手。顺便,你也回家跟你阿爷汇报一声,让他老人家放心。”
“应该成了,三师弟,把模具打开,看看里边的瓶子成色如何?”
在另外一个时空十三世纪的欧洲,此产品价值,远远超过了同等重量的黄金。无数堪称经典的间谍战,围绕其生产工艺发生。甚至差点引发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血战!
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哭,并且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带着几分尴尬扭头看去,却欣慰地发现,在哭的,不是自己一个人,任琮,任全,张富,也全都泪流满面。而王元宝,早已瘫在了火炉旁,双手抱着脑袋,放声嚎啕,“呜呜,成了!呜呜,真的成了!我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大师兄,明天咱们派几个人,抬着制好的香水,在街上走一圈……”郭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将模具交给了王元宝,悄悄走到张潜身边,低声提议。
“美死你!”郭怒气得直翻白眼儿,却笑呵呵地抄起了模具扶手。
“行了,有哭那功夫,你不如跟我大师兄学学,怎么吹瓶子!”郭怒非常不屑地追加了一句,随即,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把,将眼泪和汗水,全部抹了个干干净净。
“火不急着点儿,什么时候才能把瓶子做出来?!我师兄加碱石,一定有加碱石的道理。”郭怒不准许对方怀疑自己的大师兄,瞪着眼睛,低声呵斥。然而,心中却难免一阵阵发虚。
“没有,保证没有!”王元宝哭丧着脸,手摆得如同风车,“我以前浇筑瓶子,都是把琉璃细料烧成粥状,就可以了。张少监非要化成汁。琉璃汁,郭二哥,我做了这么多年琉璃,可真的没见过琉璃能化成汁。另外,我以前用的是木炭火,要烧很长时间,琉璃才会融化。并且里边加的是小灰水。而张少监用的是焦炭,火太急。加的还是碱石粉。”(注:小灰,草木灰溶解后提取物,古代民间当碱用,称为小灰。碱石是天然纯碱。)
“噗!”龙虎丹鼎内的琉璃粥忽然冒出了一个气泡,吓得周围的人都迅速后退。随即,忍无可忍的郭怒伸出右手的手指,用力狠掐王元宝腰间的皮肉,“王胖子,这办法到底行不行啊。都这时候了,你可不要藏私。如果这次输了,老子豁出去被砍头,也活剐了你!”
所以,他必须推出一个利润比低于香水,而生产工艺比香水还要简单的产品。这类产品,与玻璃相关的,恰好就有一个。
“小心点,吹气时用力不要太猛!”张潜也笑着交出了铁管子,起身让出位置给任琮,然后走到正在冷却的琉璃瓶子旁,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吹制成果。
“这,简单,随便一名家生子就能做到!”没想到张潜对死士的要求如此低,郭怒皱着眉头回应,“大师兄你稍等,我这就从来帮忙的家丁里头挑!”
就在大伙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张潜的声音,再度从木头架子上传来,带着明显的战栗。
按照大师兄事先给他和任琮两个人的描述,温度越高,琉璃的液体性质表现得越会明显。而想要快速制取琉璃制品,就不能采用王元宝的浇筑法,必须另辟蹊径。
“噗噗噗……”又是一连串轻微的冒气声,从丹鼎中响了起来,郭怒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连忙将目光重新集中到了鼎身上。
比起另外一个时空的艺术玻璃,差距依然巨大。但是,比起王元宝所提供的琉璃制品,却已经是跨时代的飞跃。
“咔!”已经变硬的琉璃泡,被张潜用手中的铁管子,重新带回了龙虎丹鼎中,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再看任琮,任全,张富,一个个也额头青筋直冒,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模具,仿佛自己的目光,能给模具里的琉璃制品降温一般。
丹鼎不贵,张家庄斜对面住着的孙御医本身也是一位道士,家中藏着各种各样的丹鼎,随时可以借几个来应急。然而已经连续失败了这么多次,肯定事出有因。要么是配方不能随便改动,要么是丹鼎的耐热性不足以支撑住那么“硬”的火焰。
沉重的丹鼎盖子被张富用悬挂在房梁处的铁链拉上半空,露出鼎内正在翻滚的琉璃细料。已经张潜所愿,彻底融化成了汁,颜色也远比王元宝以前提供的琉璃瓶子纯净。而炉膛内的无形的热浪,还在继续炙烤着鼎底,将更多的杂质从琉璃汁中驱赶出来,像泡沫一样悬浮在了液体的边缘。
蹊径,此刻就握在大师兄手里!郭怒迅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高坐在一个木头架子上的张潜,眼皮都不愿意多眨,宛若一个幼儿,在看戏法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