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功夫,一个纯粹木头搭建的莲花型法坛底座,就现出了轮廓。将京兆府少尹辛替看得瞠目结舌,愈发说不出什么有威慑力的话来。
“制造神兵利器!”张潜想都不想,就将自己的目的如实相告,“张某受伤之前,正在琢磨一种武器,可以大幅增强我大唐将士的野战之力。不料却遭到了恶僧刺杀,暂时无法继续去军器监做事。所以就命人买些材料来,自己先在家琢磨。这种事,历来要靠运气,一百次当中,能成功一次就不错了。所以材料浪费了些,倒是让辛少尹见笑了。”
第二个头衔,代表着九人之中地位次序。首功慧范,是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正议大夫是正四品,紧随银青光禄大夫之后。
什么深明大义,将三百亩山坡捐给了佛门?这种话,也就哄哄周围的愚夫愚妇!以辛替多年来的办案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渭南白马寺的和尚,利用刘姓庄主跟张潜之间的矛盾,将山坡给骗了过来。
张家庄虽然在渭南县境内,距离长安城,却只有十多里路。如果此地出现械斗,第一责任虽然得由渭南县令方拱来背负,京兆府却也少不了吃挂落。所以,京兆府少尹辛替不敢怠慢,立刻命令麾下差役用乱棍将冲突双方隔开,紧跟着,翻身下马,一步一个泥巴脚印地向经幡下奔了过去。
“不客气,张少监不必客气!此乃老夫等人分内之事!”大理寺少卿吴兢见张潜的模样实在可怜,赶紧用力摆手,“老夫回去之后,就会将今天的查证结果,汇报给圣上知晓。放心,只要你持身以正,任何人都无法将脏水朝你身上泼!”
“郭主簿说得有道理,有道理!”周润等人全都抓不到军器监的把柄,没底气跟郭怒斗嘴,一个个红着脸答应着。
“这个,我们叫的简化数字,我师兄觉得使用起来方便,就把他用在了记账上。眼下不光是火药署,整个军器监都在用。具体意思,那数字旁边就有标记。你们如果不信,也可以问王署正,或者各署的署正和录事。”郭怒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对方一眼,笑呵呵地做出了解释。
而因为张潜遇刺,对佛门产生了极大敌意的一些官宦子弟,以及想要暗中推波助澜甚至浑水摸鱼的某些势力,也果断调整了对策,不再将已经谋划好的方案付诸行动。
“主持好算计!”平生第一次,觉得佛门中人如此可恶,京兆府少尹辛替,气得咬牙切齿。
除非张潜真的会传说中的奇功,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拖着一条伤腿,半夜翻过长安城的城墙,把至少上百斤引火之物,泼到白马善德寺的大殿上。
“多谢周校尉。你们尽管放手查。来人,将账册,出入库记录,都给周校尉搬过来。然后再带着周校尉手下的弟兄,去看看每个时辰火药的产量!”难得郭怒没有故意扇动胳膊熏人,而是非常顺从地给予了配合。
“阿弥陀佛!”那定泰和尚丝毫不在乎京兆少尹辛替的愤怒,再度高呼佛号。身背后,钟磬齐鸣,诵经之声宛若雷雨夜之前的蛙鸣,“四笸箩梨,夹破屎嗦,笸箩提提舍泥……”
同样毫无所获的,还有前往张家庄查案的队伍。这支队伍级别更高,由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亲自带队,后面还跟着大理寺少卿吴兢,刑部侍郎黄检,京兆尹少尹辛替,以及若干各部门抽调的查案高手。
至于其回家是扎小人儿也好,写了张潜的名字挂在靶子射箭也罢,只要不让京师的治安变得更差,有司当然就管不了那么宽。
百骑司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展开了行动,将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白马善德寺团团包围了起了,从外到内掘地三尺。
郑克峻早就知道白马寺不是张潜烧的,所以来张家庄,纯粹是为了走过场。吴兢为人方正,也不愿意鸡蛋里硬挑骨头。唯独京兆府少卿辛替,兀自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斟酌了一下,上前问道:“张少监昨天好像派人买了许多硫磺和硝石,不知道所为何故?寻常人家即便拿这两种东西入药,几两几钱也就够了,何必一买就是几百上千斤?”
“这……”众人被问的无言以对,红着脸悻然收队。郭怒却仍然觉得不痛快,借着送人出门的借口,又追上来补刀,“早不烧,晚不烧,头天我师兄的庄子刚刚被和尚放火烧了,第二天夜里火就烧到了和尚们自己的地盘上!这是不是太巧了点儿?别是苦肉计吧?我要是诸位,就先去查一查,有没有和尚自己放火烧自己的可能?”
“有劳各位了!”张潜今天一大早,就知道了长安城里距离京兆府衙门近在咫尺的白马善德寺遭人纵火的消息,所以也不奇怪有司会来自家的庄子查案,笑了笑,在床上艰难地拱手。
结果,却愈发令他们感到失望。那弯弯曲曲的符号,正如郭怒所说,乃是一种简单化的数字。而用这种简单化的数字记账,比以往任何文字都要清楚。军器监上下,几乎都是主动求着少监张潜传授,后者才“勉为其难”地将这一项师门绝学传给了大伙。根本没有任何秘密记账的嫌疑。
这话,理解起了就容易出现歧义了。既可能是说,张潜清白无辜。同时也有可能是在说,如果张潜持身不正,早晚会露出马脚。然而,张潜却全当意思是第一种,只管再度拱手称谢。然后请告假在家帮自己招呼客人的三师弟任琮,替自己恭送各位上官。
“阿弥陀佛!”高僧被官威吓得倒退半步,重新站稳的身形,自报家门,“敢教上官知道,贫僧定泰,乃是渭南白马上善寺住持。家师乃是圣上诰授的敦煌开国郡公,正议大夫,洛阳西明寺首座,法号慧明。”
这个山坡原本属于另外一位姓刘的乡绅,距离张潜的院子,不过一千两三百步远,距离张家庄边界更近,顶多只有三百一二十步。两家之间隔着一条无名小河,因为张潜不久之前刚刚自掏腰包翻修了河上的木桥之故,两边往来极为便利。
火药署署正王峻以前是个算学博士,刚调入军器监没多久,远算不上张潜的铁杆儿嫡系。而军器监这么大,张潜也不可能做到只手遮天。因此,立刻有办案高手,将那“简化”数字誊抄了一遍,分头到各署找录事核对。
话音未落,周围忽然钟磬齐鸣,随即,十几名脸色蜡黄的“伏魔金刚”,抬起三尺多粗的木头柱子,一根接一根,怼进了经幡周围预先挖好的深坑当中。再随即,上百名男性信徒扛着木头从山坡另外一侧排队而上,将一根根上好的木料,整整齐齐地码摆在了柱子周围。
“阿弥陀佛!”还没等他开口呵斥,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佛号,紧跟着,一个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高僧,快步迎到了近前,“家师正在做法事,还请上官止步。以免冲撞了佛祖,惹责罚上身。”
张家庄过来理论的百姓,发现后路被切断,担心冲突起来寡不敌众,只好收了铁锹木叉,悻然返回河对岸。而法坛附近的善男信女跟和尚们,也不追杀,只管诵经的诵经,抬木头的抬木头,放生的放生,倒也井然有序。
其周围,众善男信女抬木头的抬木头,去放生的去放生,没有一人手持兵器。而其身后的法坛附近,所有和尚也只持着念珠,身上没有携带寸铁。
而张家的家丁,如今有七成以上都是从郭家借来的,不可能半夜里有大队人马出入,那些借来的家丁,却全都没听到半点儿动静。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考研狗,对这种扎小人儿画草靶的勾当,他是一百二十个不信。所以,根本懒得为此分神。
“公主?她怎么来了?”不但大理寺少卿吴兢,正在策马准备返回长安的郑克峻和辛替两个,也全都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安乐公主的身影,在少国公段怀简的接引下,径直踏进了张家的大门!
恢复了平静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给百骑司,命令后者不惜任何代价,查清白马善德寺失火的缘由,若是有人故意纵火,指使者无论官职高低,皆严惩不贷。
更何况,百骑司和京兆府,还都在张家庄周围,布置下了各自的暗桩。据那些暗桩们的汇报,昨天夜里,张潜的家中,甭说出动大队人马,就连一只老鼠都没露过头。想要火烧白马善德寺,除非张潜会掐诀念咒。
“郑总管,和尚们太过分了!”刑部侍郎黄检的权力更小,也只能在旁边气哼哼地帮腔。
而那京兆府少尹辛替,却瞬间觉得眼前一亮。立刻叫过两名亲信属下,让他们各自带着二十名不良人,将木桥给封了个结结实实。
“哼!”吴兢和黄检两个,气得七窍生烟,却拿郑克峻的无可奈何。
然而,在亲眼看到了张潜因为伤口的崩裂血透绷带的凄惨模样,再看了六神作坊那一片废墟之后,队伍中大多数官员,都不愿再把白马善德寺的大火,硬跟张潜往一起牵扯了。
“郭主簿放心,放心!该查的地方,我等肯定不会漏掉。”众人又是惭愧,又是恼火,连声应付着,跳上坐骑,匆匆离去。唯恐走得慢了,郭怒再从嘴里,冒出更让大伙难堪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