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大人饶命!”
“下官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泸州知府刘良才被唤来之后,面对孙传庭的厉声质问也不敢再有隐瞒,结结巴巴的将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原来,这城内的守山粮是前前任为了应对奢安之乱秘密存下的,至今已有七八个年头了,贼乱平定之后一切恢复正常,这萝卜砖的事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刘良才也是后来偶然得知,而这守山粮的数量不算太多,大约只够数千人维持个把月而已。
刘知府之所以隐瞒此事,是因为这家伙已经对这座城没有信心了,在其看来,孙总督即便能守住一时又能如何,南贼在与官军的作战中可谓占尽优势,这作为前哨站的泸州迟早会被人家攻破。
既如此,倒不如直接降了贼来的痛快,至少,如果干净利落的献上城池,贼酋徐晋定不会苛责自己,甚至还会封官进爵,可万一抵抗的久了,惹恼了外头的贼兵,届时城破,那些泥腿子可能没事,他这个“为虎作伥”的知府恐怕没好果子吃。
说白了,刘良才就是希望孙传庭能赶紧投降,别他妈非得搞“为国尽忠”那一套,这四个字嘴上喊喊就行了!
你孙总督乃是领兵的武将,死了也就死了,职责所在嘛大伙都能理解。
可你也得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啊!
吾等文官士绅的性命金贵着呢,不是每个人都想陪着大明殉葬。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咱们官绅也是可以爱国的,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重新拜码头认大哥才是明智之举。
“好!好一个明智之举”
孙传庭听完这席话后怒极反笑,刘良才尽管惶恐,却依旧梗着脖子涨红着脸,口中的歪理邪说念叨个不停,试图说服总督大人弃暗投明。
“左右何在!”
“给我将这外通南贼的刘知府重责二十军棍,带下去好生看管,待本官找到确凿罪状后定将其典刑正法!”
刘良才闻言瞠目结舌,头戴的乌纱帽都险些掉落,此人踉跄后退了两步后急声道,“孙传庭你不要乱来,我可是薛阁老的门生!”
听见这话,孙传庭是火上加火,这所谓的薛阁老正是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在朝堂上也是很有地位的,不过他却十分讨厌这个薛尚书,认为这老东西并不是什么好人。
因此,刘良才的放话并未起到什么作用,甚至屁股上挨的军棍还更重了。
不过解决掉这个知府也不管用,随着时间流逝,泸州城内开始暗流涌动,饥民百姓官绅富商的想法罕见的统一起来,逐渐站在了官军的对立面。
如果一座城池陷入围困,所有的资源只够让“军”和“民”其中一个存活,该当如何选择?
面对这个难题,孙传庭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与近千年前的唐朝名将张巡一样。
老百姓没了,这泸州城还是大明的,可官军若是没了,整个川南都会沦陷。
于是,尽管于心不忍,孙传庭为了维持大军运转也只能不断在城内征粮征银,甚至连那些守山粮也没有放过,那些饥民所抢夺的萝卜砖块,已尽数被官军收缴。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米铺粮行的存粮也被强制借走,没办法呀,这兵卒加上守城的青壮好几万人呢,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个天文数字。
在这种情况下,泸州城的老百姓对孙总督的感观产生了剧烈的变化,从一开始敬仰孺慕,变成了怨恨咒骂。
呸!
都说南贼是生啖人血的怪物,实则这官军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鬼!
让老百姓崇敬并不容易,但要让这些泥腿子怨恨可就太简单了,只需抢了他们的银子,夺了他们的粮食即可,最忠实的信徒也会瞬间反目成仇。
就这样,城内开始有人不断的往外逃,主要是以那些饥民为主,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实在太过压抑,让人喘不上气,老百姓开始在城墙根刨地道扒地洞,总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城。
城外是宽阔的沱江,在没有筏子船舟的情况下,要想到达彼岸只能淌过去,此事自是相当凶险,但即便九死一生,众人也不想就这样留在城里饿死。
大伙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到达对岸,只要到了那头总会有希望的。
那些岭南贼兵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凶恶泯灭人性,反而在见到河里有人挣扎之时,还会好心的扔出绳索,将这落水者救上来。
后将军罗延康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是十分意外,这段时间他整日对着泸州城狂轰滥炸却无太大效果,明军就这么不急不躁的躲在城里,似乎是想跟自己就这么耗下去。
这种围城的消耗战对保乡军而言也并不轻松,因为军部要将辎重粮草从山路崎岖的贵州运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些东西可都是十几万民夫推着独轮车翻山越岭送过来的。
但眼下,罗延康却从这些饥民身上看见了破城的曙光。
于是在接下来的数天中,保乡军在城外垒起的土堆上已经不再放炮,而是让那些饥民站在上面,拿着树皮卷制的大喇叭昼夜不停的向对面喊话,大意就是说王师这里不缺粮,欢迎大家随时来吃,老百姓过来的话可以领到浓粥一碗,如果是投诚的兵卒,还能分到肉片子呢。
这些饥民吃饱喝足后干活十分卖力,嗓子喊哑了都不肯停下,有的是为了待会多领两个窝头,有的则是希望城内的亲朋好友能脱离苦海。
崇祯十一年八月十六日。
泸州城被疯狂的饥民从内部掘出一道丈许长的口子,紧接着无数瘦骨嶙峋的老百姓乌泱泱的冲了出来,毫不迟疑的往沱江里跳去,仿若下饺子一般,许多人根本不会游水,但好在王师体贴的往河里扔了一些绳索木板等物,趁着水势平静,大多数人只要气力未失倒也能死死抓住。
一开始,附近的官军试图阻止这些乱民,甚至不惜进行了砍杀,但却被汹涌的人潮瞬间淹没,而后更是有不少兵卒都扔掉了武器,随饥民一起出逃。
八月十九日,城内官绅皆劝传庭降,未果,官绅遂招募城内饥民与家丁组成团练,试图夺取城门迎王师入城,后遭官军剿杀败溃。
二十一日,饥民再袭城门,并在城北挖掘坑道致使城墙塌陷近两丈,传庭大怒,下令赦杀所有通贼之民,并命军士将豁口堵住。
二十四日夜,饥民三袭城门,并攀上城楼于官军剿杀中死战不退,恰逢五百精贼泅水而来,官军措手不及城西骤然失陷,卯时,又逢两千精贼来援,未时,南贼大部乘筏而来,泸州城破。
“阁下便是孙传庭?”
知府衙门里,后将军罗延康坐在官椅上,正打量着面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