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宜曾不止一次想过,我能不能是被捡来的?
我可不可以是出生在另一个家庭,因为小时候贪玩被人贩子拐卖走了?
然后被地下室那对生不出孩子又要面子的男女买下?
我的亲生父母会是怎么样的?
是那个豆丁同学的温柔家长吗?他们穿着好看的衣服,脸上干干净净,说话声音也那么好听。
其实不要那么好,也不用有钱。像隔壁小谷的爸妈一样也挺好,虽然生活拮据,虽然他们的脾气也不好,但会给小谷买牛奶喝。
或者是小区门口那个大肚子的保安也行。他没有钱、没有老婆、没有房,整天窝在保安亭里刷视频抽烟。但他起码有份工作,也会偶尔和顾家宜温柔讲话。顾家宜觉得这样就够了,比起前面不切实际的幻想,大肚子保安更贴近她可怜的生活,让她觉得她被拐卖的幻想像是真实的。
然而所有的幻想逐渐随着顾家宜的成长,尽数破灭。
抽条的手脚、黝黑的皮肤、单眼皮、高颧骨,越来越明显的身体特征逐渐像那个男人靠近。身上的骨骼血肉,无处不在昭示着,顾家宜是那对地下室男女的孩子。
照着镜子,顾家宜的胃里翻涌,仿佛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感到无比恶心。
我为什么不能是别人的孩子?
我的家为什么得是这个地下室?
简陋的厕所木板门不隔音,男人殴打女人的施暴声与女人凄厉的惨叫,毫不避讳地传进来。
憎恶的情绪被骤然打断。
顾家宜像是从唯一可以喘息的云端坠落泥泞冰冷的沼泽,被现实强制回神的她猛然冲出卫生间。
男人一手揪住女人头发,一手握拳狠厉地砸下去。酒精麻痹了他的知觉,放大了他的快感。他的颧骨通红,面目狰狞地笑着,一口黄牙暴露在空气中,耀武扬威的展现着他自以为厉害的雄风。
顾家宜瞪大了眼睛,拼命去拉开男人。
羸弱的力量激怒了男人,落在女人身上的拳头,转而劈头盖脸地落在顾家宜身上。
“小兔崽子,敢打你老子。的,老子非得让你个的知道厉害!”
剧烈的疼痛让顾家宜疯狂地挣扎、尖叫。最终她蜷缩在角落,泪如雨下地向男人求饶。
“算你识相。”
尽兴的男人收了手。
鼻青脸肿的顾家宜颤抖地从地面爬起,看向缩在另一个角落的女人。她惶恐地看向自己,抖得和顾家宜一样厉害。
看见女人,顾家宜冰冷的视线柔软了一分。
和那个肮脏恶心的男人不同,女人是她的母亲。尽管她懦弱、胆怯,保护不了顾家宜,可她是整个家里唯一有温度的存在。
餐桌上,发泄过戾气的男人喝着女人温好的酒,冲女人笑,夸她今日的饭菜做得不错。面色惊慌不安的女人听见这句话,流露出了惶恐的喜悦。只是男人的一句不咸不淡的夸奖,女人就像得到了天大的赏赐一般,蜡黄的脸上浮现小女人的娇羞姿态,给男人又倒上了一杯酒。
站在洗碗池前洗碗的顾家宜,她死死盯着这对男女的动作,冰冷刺骨的流水冲刷着她布满冻疮的手,而她感知不到如何知觉。
“妈妈,我们逃走吧。”
深夜,男人呼呼大睡之际。脸上满是淤青伤口的顾家宜摸黑喊醒了女人。
因为疼痛同样没睡着的女人瞪大眼睛。“家宜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他是你的爸爸。这是我们的家,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顾家宜认真道:“一个只敢打女人的酒鬼,算什么爸爸?妈妈,我们两个人也是家,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帮你做很多家务。所以我们逃到别的地方去吧。”
女人的眼睛又睁大了一分,急忙捂住顾家宜的嘴。“你在说什么!你等等被你爸听见我们又要挨打了。”
“妈妈!”顾家宜生气地甩开女人的手,恳求道:“离开了这种恶心的人渣我们就再也不用被打了。求求你,我们逃走吧。”
女人的眼珠疯狂转动,忐忑不安地心动着。
“不行的,不行的。”女人摇头道:“如果被抓到我会被打死的。而且,而且,哪个家没有男人啊。没有男人我们娘俩怎么能活得下去?我只会被外面的人欺负更惨……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下来,只有我不惹他生气就能少挨点打。”
“妈妈……”顾家宜悲痛万分地呼喊女人。
她还在企图劝说,可女人心中的迂腐观念和胆怯将她牢牢地锁住原地。
和曾经顾家宜无数次劝说的结果一样,女人拒绝了顾家宜,并劝导她不要多想要像她一样好好听男人的话。
顾家宜爱女人,可女人的话却像真空抽气机一样,一点点剥夺了顾家宜的空气。她的脖子仿佛被女人双手掐住了一般,呼吸不过来,只能感受到窒息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