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酒楼上,脸色阴沉的钱家家主轻敲着桌面,看着下方如织的游人,沉默不语。
坐在对面的王家家主擦了下胖脸上的油汗,叹了口气:“太巧了点。”
是啊,太巧了点,前一秒他们两家才给李家挖好了坑,下一秒就有这么一个人跳出来说他可以承包下半个苏州城的丝织业务,如果不是已经有人亲眼去看过证实了没有弄虚作假,钱家家主甚至认为这是李家为了求条活路故意放出来的风声。
但如果这件事真的跟李家没有关系,难道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拉李家一把?
大概是最近死了儿子的缘故,钱家家主的脸上浮现些戾气。
去他娘的天意!自古做生意有赔有赚,凭什么轮到他李家,就有天意来救场?
一旁有人轻轻拍掌,响了许久的乐声停了下来,一道魁梧的身影走上高台,对着下方各个包厢轻轻躬身:
“感谢诸位赏脸,诸位都是大忙人,就不耽搁诸位的时间了咱们直接开始吧。”
省去了客套话,魁梧汉子像模像样地拿起一柄木锤,在桌上敲了敲:“想必诸位都知道了,我们工厂拥有如今苏州第一的纺织技术,但苦于没有在座诸位的门路,没办法自产自销--所以东家决定,从今日开始,我们工厂只承接加工业务,并且只为一家服务,绝对不会给合作方增加竞争对手。”
“自古经商,财力为先,我们东家说了,既然是做生意,自然就想和最有钱的人做,今日邀诸位过来,便是想看一下诸位的财力起价五十两,上不封顶!只要出的钱够多,从今日开始,江南第一间丝织厂,就是你的了!不过先说好,加工的钱,还是得另算的。”
这种新颖的竞拍方式和直来直去的风格让台下的许多商贾眼前一亮,消息是昨晚传遍苏州城的,他们自然有充足的时间来想清楚这新出现的所谓“丝织厂”代表了什么。
只要是经商的人,都能明白只要有了这种技术,所有的同行都会被甩在身后!只要占了先机,大鱼吃小鱼的道理在座的谁不懂?
当下便有性急的人先喊了出来:“一百两!”
看似价格直接翻了一倍,然而对于在座的所有人来说这点钱都不算什么,魁梧汉子手中的木锤甚至都还没有落下,便有第二道声音响了起来:“一百五十两!”
“两百!”
“两百二十诸位不妨卖在下一个面子。”
“两百八!你的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虽然之前从未做过这样的生意,但在场的商贾们都很快地融入了这场另类竞拍的氛围,随着叫价越来越高,原本还能淡定喝茶的一些丝织商贾也坐不住了。
叫价逐渐逼近千两纹银,若是让外边人知道这笔钱竞争的仅仅是一个代为加工的资格,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而最前方的几个包厢里,也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千二百两!”仅次于三大皇商的商行掌柜走出包厢,冷冷地看了一眼后面的那些商贾,“今日我甄家布行势在必得!”
他们商行等这个机会已经太久了。
宴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大家都是做丝织生意的,在苏州这个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谁都有勇气去得罪比自己体量大的商行,许多商贾在被那位掌柜逼视过来时移开了视线。
而另一处包厢内,紧握着拳头的宋掌柜站了起来,看向前方那个静静喝茶的书生:“姑爷,不能再等了!”
然而顾怀坐在那儿只是微微偏着头,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目光淡然安静,宋掌柜又叫了几声,他才笑了笑:
“那就报价,”笑容收敛,变得冷然,“态度坚决点,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不可能放手。”
“好!”宋掌柜一掀珠帘,看向魁梧汉子,一字一顿:“两千两!”
刚刚还在用眼神压下众人的甄家商行掌柜怔了怔,待到发现是李家的人后,神情便变得复杂起来。
他点了点头:“两千一百两。”
偌大的宴厅安静下来,坐在远处的众多商贾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或叹息或冷笑地望着,当这两家出手的时候,他们多半都意识到今天这事已经跟他们没太大关系了。
但好戏谁不愿意看呢?
接下来的报价果然在两家的交替开口中稳定上升,甚至突破了三千,两位有资格站出来的掌柜眼睛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急促,似乎将空气也挤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最后当价格来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四千两后,甄家商行的掌柜出现了一瞬间的挣扎。
他回到了包厢,片刻后重新走了出来:“五千两!”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主家发了话才敢报出的价格,苏州的大商很多,但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是两码事,倾家荡产甩卖或许凑个几千两银子轻轻松松,但要在这个丝织最为繁忙的季节拿出几千两纹银
片刻之后,顾怀的声音越过有些为难的宋掌柜,在厅
堂中淡淡地响了起来:“五千五百两。”
那一夜之后,有很多人知道了这个声音以及它的主人,此刻这个人的反应也在他们的预想之中,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细细碎碎地指指点点,甄家商行的掌柜脸色难看了好一阵,但似乎是感受到了那道声音中的志在必得,片刻之后才一拂袖子转身进了包厢。
“李家玩命了”
“是啊,听说最近还在闹分家,又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钱,怕是要伤筋动骨咯”
“换了谁也不可能放过的,只要是能迈过这道坎,现在亏点算什么?以后都能挣回来。”
“可惜甄家商行不争气啊”
站在上方的魁梧汉子似乎也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落下了第一锤,一旁的宋掌柜大概是听到了四处的闲言碎语,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一个笑容朝着四周抱了抱拳,准备上前领取这不知要变卖李家多少产业才换来的一线生机。
但下一刻,一道阴沉的声音从另一角响了起来:“六千两。”
一片哗然声响了起来,众人纷纷看向那个包厢,珠帘被拉了起来,出现钱家家主阴沉的脸,他没有去看宋掌柜,只是看向刚刚那道年轻声音所在的方向:“贤侄尚有余力否?”
“不劳世伯关心了,”那道声音依旧淡到听不出情绪,“六千五百两。”
“七千。”
“七千五。”
“八千。”
两处包厢针锋相对,报价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衔接,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出现了某样新事物引起竞价,而是皇商之争的延续!
那道年轻的声音似乎也被这八千两的天文数字所震住,久久没有新一轮的报价响起,然而正当所有人感叹李家这次又被钱家摆了一道时,顾怀掀起珠帘,走了出来:“一万两。”
倒吸冷气的轻嘶声连绵成一片,看向那个书生的眼神仿佛在怀疑他犯了失心疯,连一旁的宋掌柜也失了色,压抑着声音劝道:“还有机会的,姑爷你别乱来”
顾怀笑了笑,轻轻摇头,随后冷然看向钱家家主:“李家出价一万两,只要世伯能出得更高,李家便将这新式织机拱手相让只看世伯有没有这份胆量。”
钱家家主再一次审视着这个年轻的书生,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又回头和王家家主对过视线,才缓缓开口:
“一万零一两。”
“很好,”顾怀轻轻点头,“我们退出。”
他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大步走出了宴厅,过堂风轻拂起了他儒衫的下摆,所有人都看清了他噙在嘴角的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