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些时间解除一万两黄金被某些狗娘养的吞了的误会,顾怀给几个宦官都封了红包,让王五引着他们将那些仪制封赏之类的送进偏厅,这才邀请沐恩坐下喝茶。
可他话里话外还是离不开那些钱。
“额,我是说,这个‘万金’变成一万枚铜钱,是个什么时候的事?”
因为之前宫里的那些政治阴谋而彻底自诩为自己人的沐恩没有丝毫见外,压低了声音坦言相告:
“伯爷有所不知啊,打从唐末那会儿,这万金就变成铜钱了,在那之前虽然是实打实的,可之后架不住连年打仗嘛,朝廷拮据,战功又要封爵,久而久之也就只剩个象征作用了。”
“这样啊可现在的朝廷穷么?不见得吧,一万两黄金又不是掏不起。”
“说起这事儿,也不瞒伯爷您,昨儿陛下还在御书房发了好一阵火呢,说是西南那边两道四州的税赋还没到京,户部的官员们天天上折子,再过段日子怕是连军费也撑不住了,陛下连喝了两碗莲耳汤才把火降下去。”
“嗯,朝廷有些困难啊,那挺过这段日子”
“陛下还想号召京城的商贾勋贵们捐赠一番共渡难关呢,连之前犯了错的国舅爷都表示要主动捐了几万两白银出来,以伯爷您和陛下的关系”
顾怀万万想不到要钱要着要着要到自己身上来了,他虽说还有些家底,可哪儿能跟那些心狠手黑敛财的人比,连忙转移了话题:
“不是说还有千亩良田?应该在京城外面吧,我又不种田,这些田能不能卖?”
“啊?”沐恩被问得一愣,连忙解释道:“伯爷,这些田可不在这儿啊,是在您的封地,还有人种着呢!每年朝廷从那儿收了税赋才能拨给您啊,可不兴买卖的。”
“那我封地在哪儿?”
“沧州青城,听说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又有盐山又临海,风景优美物产丰饶,就是远了点,而且最近北境不正打仗么?也不知道有没有遭辽人的祸害”
顾怀捧着茶杯半晌回不过神,感情除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还有宫里送来的整套出行仪制,他啥也没捞着?
赵轩你他妈
“对了,伯爷您可得做好准备,袭爵之后,可就得卸常职了,以后上朝您可得站勋贵那排,当然,除非是朝廷委派临职或者大朝会,不然伯爷您可以不去上朝的。”
顾怀听得喜上眉梢:“有了爵位就可以不在朝中任职?我以后就不是定远将军了?”
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
“一般来说是这样”沐恩神秘一笑,凑近小声说道,“可伯爷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甚得陛下青睐,怎么可能就此闲居呢?”
不,混日子挺好的,当个伯爵混日子更好,最好是让赵轩那王八蛋别惦记我了。
“之前咱家替陛下整理奏折时,便隐约猜到了些陛下的心思,伯爷您想想您的封号是什么?靖北伯,靖北”
这就是宫中有人的好处了,像沐恩这样的天子近侍,平日里能得到的消息简直不是外臣能比的,当然,随意泄露陛下的心事那是找死,可眼前这位是谁?参与过之前那些事情的沐恩明白,可能整个朝堂百官得到的信任与恩宠,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位多。
眼下多拉拉关系,总是有好处的。
他意味深长地起身告辞,留下顾怀皱着眉头沉思,只感觉那种被安排的味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十月二十四,大朝会。
微寒的天气里,顾怀站在太极殿前漫长的台阶下,抬头看着有些灰暗的天空,打了个哈欠。
早朝实在太早了些,初冬时节天色都没有完全亮起来,许多辆马车就从宫城附近的各个街巷驶出来,载着大魏的各个官员汇聚向宫门,出示牙牌之后一同踏上宫道,走过那段许多人一生都走不完的路,停留在这段阶梯前。
钟鸣三声,百官入殿。
被莫莫往朝服底下塞了厚厚冬衣的顾怀一边爬一边看向旁边抖抖索索的老人,心想这位未免也太敬业了点,这怕都七八十了吧?还能早起来上朝,实在是让人心生敬意,就是担心下一秒他就一脚踩空滚下去,那就真的有乐子看了。
守在殿前的是监察御史,负责检查百官风纪,毕竟着装不整交头接耳或者随口往地下吐痰的官员也不是没有,要是被他们把名字官职记在那小本子上,之后就肯定会遭到弹劾,运气差点被贬官的都有过,当然一般都是罚俸,听说前朝有个官员入朝第一天就被监察御史盯上,罚俸罚到了一年以后,相当于自己出钱上班。
大殿内有十六根鎏金盘龙柱子,都挂着明黄帘,靠近殿门的一大片空地是给百官站的,走在最前方的是内阁首辅次辅,以及另外两位内阁大学士,接下来左边是文官,右边是武将,勋贵站在武将前列,两拨人入殿之后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前方便是往上的四级阶梯。
第一级站了维持秩序的金甲武士,此刻已经退到了一边;第二级摆了些香炉琉璃盏,第三级站了持拂尘的宦官,最高处则是一把空荡荡的龙椅,宫女打着团扇站在两侧。
顾怀的位置在武将前列,大魏轻易不封爵位,能站他前面的也就开国时承袭下来的两位国公,还有几位在朝中没有实职的侯爵,轮到顾怀正好在一根鎏金盘龙柱旁,往后一靠倒是适合打瞌睡--他这么想道。
可眼下实在不是什么摸鱼的好时候,和第一次上朝时无人关注不一样,这一次许多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尤以武将居多,他亲手提拔的好几个武将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后面,而军职最高的几位老将军更是站在他旁边投来欣赏赞扬的目光,好像在看大魏以后的中流砥柱--实在是让顾怀不得不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随着文武百官分列站定,台阶上的宦官轻扬拂尘:
“起乐!”
雅乐一起,大魏的皇帝就该上朝了,以往这也就是走个过场,那把龙椅压根没人坐,但现在不一样了,百官纷纷提振精神,珠帘轻响,年轻的赵轩穿着龙袍戴着翼善冠走了出来,在龙椅上坐下接受着以杨溥带领的百官参拜。
这一套流程走完,按照惯例,此时应该由鸿胪寺官员禀报今日谢恩辞驾的官员,然后才正式开始议事,上到东南税赋他国外交,小到御史弹劾某个官员衣冠不整之类的事情,让整个大魏的中心进入有条不紊的忙碌。
赵轩是个勤恳的皇帝,这在许多官员心中都有了共识,自从新帝登基,很少有政务能拖到第二天,而且广开言路,虚心纳谏,除了早朝之外还会额外与位高权重的官员们开午朝,这种勤勉的程度一度让官员们怀疑这位到底是不是先帝亲生的,简直走了两个极端。
而以杨溥为首的内阁办事效率也是极高,杨溥在朝中沉浮多年,本就极通政务,而且又是新党领袖,政令总会以最快最有效率的方式传达下去,这一套领导班子比起之前张怀仁一个人辛辛苦苦撑起来时高效了太多,对于战争间隙急需恢复的大魏来说实在是救了命。
关于政务,顾怀自认为是不太熟悉的,他当官之后要么在教书要么在打仗,杨溥虽然平日里总是喜欢给他灌输些治政理念和手段,但他总是听得头大,所以对于早朝开始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只产生了无穷无尽的睡意,站在那里眼皮打架,只有偶尔听到关于北境的事情时才会提起些精神。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某个吃饱了撑的想管皇帝家事的御史站出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顾怀听了半晌,总算是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在劝赵轩娶老婆。
新帝登基之后没有立皇后,甚至在皇子时就没个相好,赵轩没急,大臣们急了,封建王朝立嗣从来都是要命的事情,可赵轩好像连生个儿子的打算都没有。
这就捅破天了,能不能生是一回事,有没有老婆是另一回事,那个御史开炮之后,许多位大臣出列诚恳上谏,希望赵轩能给他们个面子别继续当光棍了,有个礼部官员还建议从民间选皇后,以展示新帝恩德--简而言之就是你不想找老婆没事,我们帮你选,你到时候入洞房就行。
看着龙椅上赵轩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怀直呼精彩,睡意也没了,他现在才知道这些大臣是有多喜欢找皇帝的茬,打着为国为君的名号催婚光明正大地打赵轩的脸。
他甚至都能猜出现在赵轩的心声:老子结不结婚关他娘的你们什么事?这些事私下不能说?闹到朝堂上传出去让他以后怎么做人?
这件事最终以赵轩狼狈发言表示自己会考虑而中止,起码是暂时中止,如果赵轩继续不立皇后,估计日后隔三差五就得闹一场。
吃瓜吃得心满意足的顾怀斜靠在柱子上,可没想到下一秒就轮到了他:
“臣阳武守备罗锦,谨奏天听:京城防卫之战,实乃众志成城,然其间微末之绩,或有夸大其词,乃至谎报功勋者,致使朝廷恩泽滥施,官职轻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