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血液慢慢从泥土上蔓延开来,直至将人群外边江蓓的白鞋染得通红,血浆很快便遮盖住上边的泥泞。
“够了。”阿泠摇头上前,却立马被痛得一个趔趄——
他惊愕抬头,笑意盎然的眼神穿过人群打在他自己身上,阿泠下意识捂住脑袋,他从未见过自己那双异瞳中迸射出如此残忍的笑意。
恍然间,他听到、也只有他能听到来自另一个自己充满笑意的低语:
“岂不正好?前尘因果,此刻、此地有我在——可一便了了。”
天空上,「因果」大网悄然晃动,似是回应了阿泠这句自言自语一般,缺失的网节像活物血肉一样自行生长。
江蓓都未曾注意到身边阿泠的异常,此刻此地,再无一人向他投注眼神,仿佛他只是沉默的旁观者。
而在人群中央,站在吴究身边的刀鬼虽然也是无人注视,双手懒散搭着的那把黑刀被溅了不少鲜血,却更像是沉默的靠山。
那具新生的肉身被打、被踩,被纯朴的工具砍杀得四肢分离血肉模糊,然而他飞溅的鲜血却彻底化作了供给仇恨持续燃烧的薪柴,使得人们的宣泄更盛。
刀鬼笑盈盈地看着,时不时往身前递一些纯净灵蕴,轻声对人们笑道:“都给我他娘的好好打,用点力气打,打不够的,回家吃些东西,吃饱了回来接着打。”
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听得到这句话,但他不在乎,递送出去的纯净灵蕴有一部分进入了吴究的体内,使得其肉身不断被砍杀也不断在重生,直到每一个人都满意为止。
可人群外边的阿泠在想,真的会有人满意吗?
他挣扎着想进去阻止所有人,也阻止另一个自己放纵仇恨肆意蔓延,然而裂魂症使他寸步难行,灵魂寸寸崩裂之痛遍布周身每一个角落。
剑鬼不知何时出现了身边,他满脸漠然,漠然中也有些疑惑——这样是对的吗?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吴究自诩为天屠戮众生,如今众生亦可弑其血肉,只是”
“只是这样是对的吗?”
人群的宣泄无止无休,他想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即使身边的江蓓一句话也不说、人群里的吴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人都被仇恨吞噬的这刹那,他觉得自己应当做点什么,才不辱没那个渐渐被更多人捧上“神座”的名号。
他抬头望天,在他眼中倒映的是弥蔽天光的「因果」,世间交织的所有命运在此显现,缺失的一块始终无法完全愈合。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他和刘兄聊到的那个“异世”。
刘慕口中念念不忘的故乡,和此世相去更远的遥远异世,阿泠不知道刘兄说的究竟是故事还是现实,但他此刻回忆起刘兄说起那个世界时眼神中的怀念和向往。
在那样一个无神的世界里,这样又该是对的还是错的?
“啪”——
忽然间响起的颅骨炸裂之声使得现场瞬间安静下来,人们纷纷惊愕回头,看见他们的“神”缓缓踱步走来,于是扬起的拳头和农具顿在当场。
剑鬼抬手,从手边自己炸开的脑袋里抽出那把黑剑,缓缓向人群里走过去。
无需他开口,所有人挡在他面前的人,都沉默着向一旁挪动,密集的人群当即自行分开一条道路,好让他畅通无阻地踱步到那团血肉模糊跟前。
在笑盈盈地另一个自己、痛苦不已的另一个自己双双注视下,他漠然举起手中长剑。
刀鬼一只手握刀,脸上笑意更甚,黑刀轻易地斜插进地,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吴究挑坐起身,呈向众人垂头之姿跪倒。
长剑挥下,他回首,深邃幽蓝的眼瞳扫过仰视他的所有人,道:
“凡自诩高大者,凡屠戮生灵者——”
“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