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郎把扔在旁边的和服捡起来,轻轻的给妈妈穿上。
“妈妈,今晚我带你离开这里!”
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太郎没有询问妈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她在这里活的怎么样?他哭泣着对妈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惠子闭着眼睛摇摇欲坠已经痛苦得无法发声,只有流不完的眼泪,猛然,她意识到母子间时间的宝贵,迅速抬手擦着眼泪抽泣着说:“他们知道家里地址,如果我跑了,他们会杀了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爸爸,黑田也会杀了你。”
太郎惊诧的问:“妈妈怎么知道黑田?”
惠子悲伤的把头垂在胸前,巨大的痛苦包围了这个女人,她用拳头锤打了几下自己的胸口使自己不要再流泪,赶紧和儿子说说话,不要浪费这宝贵的时间。
母子连心的天性也让太郎跟着抽泣起来,惠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把日本国内的情况和她的遭遇说了一遍
她说:“……那女人非常可怕,我以为真的是因为那支皇家金钗才把我抓来的,来到这里才知道即便没有那支金钗他们也不放过我们家,起因是你偷偷交给军部的那块金矿石,他们把我吊起来审问,问你爸爸有没有把金矿石的来历或者图纸告诉我,我说那块金矿石是他在路边捡来的,他们把我打得死去活来,然后把我带来这里赎罪,来到这里后,把我关在一个小黑屋里,那里面养着好多老鼠和蛇,如果我自杀,他们会惩罚你和爸爸,还会杀死你爷爷奶奶”
听了妈妈这些遭遇,太郎气的一拳砸在床板上,恨不得立即回国杀了那个可恶的女人和男人。
“放心吧妈妈,等我回到日本,我会亲手杀了他们。”
他冷静了片刻问“我爷爷奶奶怎么样了?妈妈知道他们的情况吗?”
太郎没有说后悔小时候那样冲动的举动给全家带来的灾难,他把惠子的苦难归咎于那个卖米的女人和强暴她的男人,直接忽略掉是因为他的举报才导致父亲被抓,然后再牵连到母亲。
但他真心关心爷爷奶奶的处境,爸爸进山里搞勘察失踪了,妈妈就在眼前又是这么不堪的境况,那么爷爷奶奶怎么样了?
惠子悲伤的摇摇头说:“我不知道爷爷奶奶怎么样了,这些人不会放过他们的,一定会像审问我一样逼问他们金矿石和金钗的来历,他们会把家里彻底搜查一遍寻找金矿图纸,可是,你爸爸真的没有带回任何图纸啊!”
惠子难过的摇摇头:“可怜爷爷奶奶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能经得住那伙人的折磨?我不敢想象那伙人也把奶奶吊起来打得皮开肉绽,不敢想象倔强的爷爷是不是被他们打得血肉模糊,爷爷奶奶或者已经被打死了,我不敢想象啊太郎。”
太郎这时候才隐隐觉得这一切是自己带来的,他越发伤心起来。
惠子的泪好像永远流不完,两行泪自上而下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流淌,一直不断。
她喃喃的向儿子诉说着,好像要把肚子里的所有委屈统统说给儿子听:“这里好几个女人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抓来中国的,给炸鱼店送鱼的那家,诚一的妈妈也在这里,她说就是巷子里那个女人突然找到她,威逼利诱下她才来的,那天买米的时候遇到她和她说了几句话,被他们的人看到了,所以是我害了她。”
太郎的拳头不知不觉又攥了起来,他好恨,恨不得把那个女人千刀万剐,或者也像被抓住的那些抗日女兵一样把她推进狼狗圈里被狼狗活活咬死。
他狠狠的说:“黑田领兵在兴安岭失去了联系,他再也威胁不到我了,那个可恶的女人也要失去丈夫了。”
他潜意识里知道爸爸回不来了,妈妈失去自己的丈夫了,而黑田的失踪使那个女人和妈妈一样失去丈夫,所以脱口而出的说出:“那女人也要失去丈夫了”这句话。
惠子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有听出这句话里面的意思。
太郎只说黑田失去了联系,却绝口不提他爸爸也失去了联系。
惠子跪坐起来低声抽泣:“我每天想知道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在打仗?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已经死了?你爷爷奶奶怎么样了?还有你爸爸”
太郎难过地摇摇头,他不说话,只是那样悲伤的看着妈妈。
“见到爸爸了吗?”惠子摸着儿子的脸问他。
太郎点点头:“……见到了,爸爸…情况也不好”
他不敢说爸爸失踪了。
“啊?你爸爸怎么了?”惠子的心骤然揪在一起。
“猎人的儿子塔斯哈…被烧死了,上次见到爸爸,他一心求死,爸爸他变了,他痛恨自己的国家,咒骂帝国军人是畜牲,他说身为日本人感到羞耻”
“塔斯哈死了?他怎么死的?”
太郎低头说:“他死在沙吉浩特守备队,被大火烧死了。”
惠子再次闭上眼睛:“他们一家是我们家的恩人啊!我理解你爸爸的心情。他感到身为日本人而羞耻,难道不是吗?太郎,看看自己的妈妈什么状况?这也是中国人造成的吗?比起你爸爸,我更恨自己的国家,我更有理由诅咒它,如果不是怕他们伤害到家人,我一天都不会活在这世上,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诅咒那颗红日落下来变成白旗!”
她咬牙切齿的盯着黑暗中那扇透出昏暗灯光的窗口诅咒着,那神情就像窗外站着一个和她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一样。
太郎吓得瞪大眼睛看着妈妈,他做梦都没想到温婉贤淑的妈妈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太郎心中非常震惊,极大地痛苦与委屈彻底把妈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惠子不再流泪,深入骨髓的恨压住了心中的悲伤。她看着太郎:“太郎,你有没有杀过人?有没有杀死那些无辜善良的中国人?你知不知道军部那些老爷们说的全是假话?他们这是侵略!是无耻的侵略!”
看到太郎深深的低下了头,惠子明白了,自己的儿子也杀人了。
惠子凄惨的说:“挑起战争的人在国内吃着干净的精米,住着温暖的屋子,战争下的两国人民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笑的是那些吃着树皮、糙米,穿着破烂衣服的女人却哭着喊着加入‘国防妇人会’,认为来到中国是千金难买的机会,虚假的宣传,可耻的谎言,把国内的女人们一个个变成疯子、傻子,知道了这些后,太郎还认为这场战争是正确的吗?还不理解你爸爸的愤怒和绝望吗?”
太郎沉默一下,他抬起头说:“妈妈,回到日本我会亲手宰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是他们把妈妈您害成这样,但不是因为战争,占领中国是天皇的英明决策,是大日本帝国的终极目标,历代天皇为了帝国子民的未来与幸福穷其一生追求这个目标,这个世界只有英明的天皇才有资格统领整个亚洲,妈妈,这场战争是必然的,中国的地盘迟早是大日本帝国的,我们的幸福生活很快到了,所以,妈妈您不要感到绝望,一定要振作起来。”
这下轮到惠子震惊了,她突然觉得面前的儿子如此陌生,嘴里喊着妈妈,眼里流着眼泪,这分明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可是他为何说出这番冰冷得令人胆战心惊的话来?
“太郎,因为那块金矿石,你的爸爸被关了8个月,你的妈妈受尽凌辱,你的爷爷奶奶生死未卜你是否后悔把它交给军部?”惠子还在试图用亲情唤醒儿子。
“不,我绝不后悔!那块金矿石和那支金钗一样,都属于天皇。我做了一个帝国子民最应该做的事,因为我是天皇赤子。”
他的脸上没有了悲伤:“爸爸被关了8个月是因为他的顽固不化,他如果如实交代测绘资料的去向和金矿石的来历,军部就不会审查他那么久,更不会再次进山以至于失去联系,而妈妈的悲惨遭遇完全是黑田的女人造成的,不是因为战争”
“等等!你说再次进山失去联系的人包括你爸爸!是吗?”惠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儿子隐瞒了些什么。
顽冥不灵的太郎再次低下头沉默良久:“爸爸也失去联系了。”
惠子一瞬间犹如坠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