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那双看似温润威仪却淡漠到空无一物的眼,此刻奔涌难以言表的惊愕波澜。
他有些怔忪地瞧着碎在脚边的茶盏与飞溅的水花。
即便少年那两句莫名其妙的古怪话语中,根本没有出现与那个人有关的字眼,但他莫名肯定,少年说的就是那个人。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陈皮看向江落的眼神满是戾气,如同钢刀般,嗓音嘶哑宛若择人吞噬的恶鬼:“黄口小儿满嘴胡言,你是当真不想活了?!”
江落又岂会怕他?似带毒朱砂的唇,勾起的弧度越发深刻:“四爷,您恼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还是说您的主子不要您了?”
随着二人话语纠缠,二月红的思绪又回到四年前的某一个雨夜。
陈皮领着唯一存活的弟子锕百祥宛若逃离无间地狱的恶鬼般,狼狈寻回长硰城,如同多年前矿山之后那般,迫切地、决然地问着,他是谁?
当初他因深陷不可名状的癫狂,自戕而亡。
红府的人手几乎全部出动,在永不停歇的江河中打捞了几个日夜,也未曾见过半点儿踪迹。
连个衣冠冢都不曾给他,这世间除了二月红不该再有任何人记得他。
留念他。
二月红指端微颤,心绪复杂难明。
他私心其实是希望他活着的,即便是知道他癫狂的底色是无法言喻的绝望。
半截李等人对于这种场面是一头雾水,没有人劝说,他们都在冷漠观察,想要窥探那不为人知的辛秘。
“呼……”随着一道沉闷的呼吸声,这场“闹剧”被终止,男人声音很低,只是简单地唤了句:“江落。”
便令少年心脏猛然有了种滞空感。
江落微垂着头,退回佛爷身侧,心中的杀意在被他的眼神扫过时,便如同冬日暖阳下,被迫消融的积雪。
陈皮眼神依旧阴戾,甚至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男人,难以言明的怒火令额头青筋膨隆鼓动,是谁?
究竟是谁?
难道他身边一直潜伏着张启山的探子?
就连四年前……
不,不可能,当时的人都死了。
只剩下他与锕百祥。
张启山平复了下心脏跳动,恍若不知刚才几人间的暗潮涌动,指端轻叩在桌面的梨花纹路上,眼神犀利如鹰隼,声音依旧沉稳:“这次关乎整个九门命运的行动,你们可应允?”
挂着冰棱的枝头被雪压折,摇摇晃晃,仅连着最后一层干裂的皮,发出濒死的吱扭声。可微不足道的声音,终究被如同地底深处渗出的恶鬼哭嚎的呼啸风雪掩埋。
“李家应了。”
半截李拢了拢衣领,嗓音沙哑苍老。
二月红垂眸瞧着正收拾地面茶盏碎片的下人,仿若微叹般:“红家应了。”
“霍家应了。”
“齐家应了。”
“解家应了。”
……
“吴家应了。”
所有人,除了陈皮的所有人,都应下了这次九死一生,不知结局的行动。
一向情绪不外显的张启山,见此一幕,漆黑如渊的瞳眸中万般情绪潮起潮落,衰老的面庞终究露出笑意。
他笑得坦然自信,豪气慨然,如同明日高升,仿佛对于“长生”势在必得。
他的声音中,压抑着令人心惊悚的贪婪癫狂,连道三声“好”!
他没有将目光放在与众人格格不入的陈皮身上,而是带着笑意,看向“齐铁嘴”。
“八爷,再为了九门,卜上一卦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向齐铁嘴,看着他与昔日不同的沉闷,每一道视线,都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
齐铁嘴视线与男人相汇,不必多言,便已明了其中含义。
他笑了下,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润明朗:“诶呦!佛爷您啊!还真是了解齐八,齐八来之前便已卜了一卦……”
半截李见他清澈的眸子中明晃晃的笑意,不知为何,悬在峭壁上的心,突然稳了下来。
齐八这般轻松,想来最终的结果也是好的。
但下一瞬,齐铁嘴脸上的笑意便荡然无存,他的嗓音如外面的寒风一般凛冽:“三年之期,夏末初秋,便是天时地利人和!”
霍仙姑身处京城,敏锐察觉到什么,不由追问:“为何是三年后?”
齐铁嘴看向她,垂下眸,诡秘一笑:“当巨大浩劫爆发之初,由万千阴煞遮掩行踪,展开此次逆命行动,实为天赐良机。”
霍仙姑心头一紧,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