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西楼邑。
此地在十年后,会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曰皇都,又会在三十年后,有一个更为世人知晓,并能承载二百余年的国都存在的名字,曰上京、临潢府。
但在如今的辽阔草原上,这里亦有一个响亮的称呼,名曰王庭。
西楼邑是漠北最初的驻牧之地,百年前突厥独霸草原时,漠北族便裹胁奚族一起向突厥投降,北渡西拉木伦河,活动于和龙北数百里,彻底扎根于此。
漠北带着小弟奚族,成为了突厥这个昔日草原汗国的小弟,而后在汗国与大唐间摇摆不定,但总体而言,他们多倾向于突厥,频频起兵叛唐。不过这一局面,在等到突厥汗国突然变得能歌善舞后,便完全改变了。漠北彻底倒向了大唐,并在悄无声息间,侵吞了突厥汗国倒下后的遗产。
西楼邑这個背靠大兴安岭,前襟西拉木伦河的地方,更是被漠北认为是天生的圣地。这里水草肥美、进退自如,漠北能够从一众草原胡族中崛起,正是凭借有此地良好的生存条件,属于是神女的恩赐,王庭所在,也就理所当然的设置在了此处,不可能会有人异议。
此时,中原已近年关,正是素雪裹地的时节,在这南距幽州三千里的王庭所在,更是北风漫卷,大雪纷纷而落,四面山川,尽是银白景象。
“狗杂种。”
漠北王庭巨变,商队自然需要最快知晓,他可不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不过昔日有王后坐镇,又有耶律阿保机的礼遇相待,固然有不少贵族对汉人看不顺眼,顶多也只能在背地里使点小绊子,基本上都是无伤大雅,大多汉人还是能在此处维持住基本的体面。
“滑哥可汗何必动怒?”
有戴着毡帽的汉人操着河北口音询问:“俺们都听说幽燕大乱,商队通不了长城,都以为今年不会有商队来此了,你们是怎么来的哟?”
那青年文士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酒袋砸下,从人群里拥挤出去,怒视耶律滑哥道:“中原、漠北通商,乃上任王后亲口许之!若无他们,王庭岂有盐、茶叶还有瓷器供应?便是剌葛大王,也不会轻易毁坏!滑哥可汗,你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而偏南一点,便是一座‘汉城’,那里才是南来汉人居住的地方。事实上,往前推二十年,王庭几乎是没有汉人的影子,有也只是作为奴隶存在,压根不可能有正经居住的地方。但而今这座汉城,却是规模不小,足以塞下几百户人口了。
这青年咬牙怒目相向,却是躲也不躲,任凭脸上的肉被抽烂,都只是一声不吭,攥拳而下。
但与这片稍显旷寂,只搭建有层层毡帐的东北区域不同,偏南一点的低矮建筑群内,却是稍显热闹,家家户户的门口几乎都有对联贴上,不时有些许爆竹声响起,便是有一些冒着危险南来的商队,也迎雪开铺,以供这里的汉人来购买年货所需。
他好不容易稍稍凑前,手中捏了几枚铜钱,低声询问:“小哥儿,你们从燕地来,过古北口,可曾听闻漠北王后的……”
汉城里,本就因为这两日又有两家商队南来而显得热闹,布匹、粮食种子、盐、茶叶等等,都是他们的刚需。
……
那伙计还未听清,正想发问,倏然所有人都听得一道马蹄声传来,进而在伙计抬头间,一弓弦拉动的声音便猛地响起。
耶律滑哥被这一番话气的哇哇大叫,提刀而起,就要猛地斩下去:“本汗,要日夜宠幸汝之妻女!”
耶律滑哥看着畏惧自己的近百人,还有一帮毫无反抗之力的商队剩余人员,极为满意,大手一挥:“将这些南面来的中原两脚羊,尽数拉回去,充当奴隶!”
“肏。”
旁人也才猛地反应过来,有妇人下意识的发出尖叫,而后猛地捂住嘴,惊慌的向后看去。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还是这些南面的两脚羊杀的痛快!那什么打猎,有甚意思?”
虽说许多汉人都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投的漠北,也有部分是被强行扣押留在了这里,在中原是多为穷苦的。但因为有耶律阿保机的器重,几年下来,不少人家还是攒有积蓄,固然没有中原流通的钱币,但也能凭借羊皮、羊羔等以物换物。
“噗。”
“而且说来也奇,俺们出长城的时候,那古北口的驻军居然是你们漠北人,俺们听说……”说到这句话,那伙计突然像是响起了什么似的,霎时顿住,脸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所有漠北汉人都只是偏头而过,不敢出声。
瞄准的对象偏转,几在下一刻,这掌柜便应声而死。
“自是阿保机大王之妻,地皇后述……”那青年完全不惧,马上就要应声。
但他的脸色霎时一变,进而挤出了笑色,再然后,脸色就变成了豪爽的样子:“原来是巴尔将军,稀客稀客,本汗可是罕见你于王庭现身呐。”
耶律滑哥勃然大怒,怒目回头:“谁敢阻我?”
但而今,却是不同了……
耶律滑哥跳下马背,一脚踹翻这青年,一把抽出腰刀。
对面,几骑不紧不慢的驰来,为首一人脸上带疤,面相有些阴狠,随行几人也都是人高马大,却是耶律剌葛的随身亲卫。
不远处,一二十左右的文士提了一壶酒正欲离去,听到此话便稍稍缓了缓步子。
那青年文士从惊愕中反应了过来,恨恨的擦掉脸上的血迹,进而面无表情的转身过去,盯着那矮壮大汉,也就是耶律阿保机的族弟、现今漠北王耶律剌葛政变的盟友,耶律滑哥。
一片片帐门朝东的车帐间,几无什么人影,这王庭已是极北之地,寒风硬如刀子,雪花能生生将人灌死,自然是不可能有人愚蠢到在大雪天出帐遛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