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北地重镇,又是在数代节度使手中经营过上百年,幽州到底是颇有气势的,远远而望,就能见到一座灰黑色的巨城拔地而起,城廓规整,沿着护城河一直逡迤蜿蜒而出,不知具体有多远。
但这座巨城左近的情形,与萧砚所料几是大不相同。
从村庄一路过来,似乎越近幽州,所遇之景愈是残败。
更有那附廓民居,一直到了厚重的城墙之下,城外到处都是难民搭起的窝棚,而远处还未看清,待近些了,才看见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影,如蚂蚁般在雨中修修整整。
很明显,刘守光是欲扩建幽州城。
萧砚面无表情,趋马左右观望,能看见这些窝棚之中的人,衣衫褴褛,皆是面有菜色。
道旁,有策马疾驰的甲士匆匆而过,溅起的泥水砸至窝棚中,溅到他们的身上、脸上,他们也只是一脸麻木,似如全无感觉。
“哎哟……”
上官云阙趋马近前了些,压着斗笠唉声叹气道:“我呀,当初还只当河北之地应是富庶的地儿呢,没想到这里的百姓也过的这么苦。怎么越靠近幽州,反而越是乱糟糟的?”
“还不是两任节度使害的。”姬如雪看着这城下的悲苦景象有些怔怔,似是记起了幼年时流落街头的记忆。
她沉吟了下,低声道:“上任节度使刘仁恭,年轻时还有大略,愈到晚年,却是愈穷奢极欲。从收集的信息来看,其从天佑元年开始,就已在大安山仿造天子行在修建了一处宫室,以供自己享乐。除此之外,他还寻仙问道,欲炼制仙丹求取长生……”
这回,上官云阙难得没有反驳她,捏着兰花指叹了口气:“他们这些上位者,最是异想天开了。偏偏还要让下面的百姓承担后果。”
姬如雪摇了摇头,道:“这些反而还不足以控诉他的罪行,其志得意满后,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以粘土制钱,令辖内百姓使用,自己则将搜刮来的铜钱藏于大安山中。还禁止中原以南的茶商入境售茶,好让他采取大安山上的草叶当茶叶售卖,久而久之,百姓们岂能不贫苦?”
上官云阙已是呆愣住了,而后啃着手指看向萧砚。
后者并无什么动色,显然是早就知晓。
“娘嘞,那咱们还去救他?”上官云阙嘀咕道,但他再一看城墙内外,形同奴隶的一众苦役,摇了摇头,小声道:“这父子俩,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此时,他们已近了城门口。
不过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加之雨势不小,倒没让幽州士卒听去。
好在三人在城门口交过一笔极重的进城费后,还是顺利的进了城,终究没遇上那里长所言的“被掳去当苦役”的麻烦事。
……
城内的观感要好上许多,街巷严整,屋宅皆整齐的规划在里坊之间。
不过倒因节度使府扩建,主街中满是捧着木料、抬着巨石假山冒雨行走的民夫,以致街道中遍是泥水,透露出一股子无序的混乱感来。
上官云阙站在客栈窗前,不住的唉声叹气。
后面,姬如雪从怀中取出仍然干燥的地图,摊在了桌上。
“你先去换一身衣裳,计划暂且不急。”
后面,萧砚将湿漉漉的上衫退去,露出了健硕的肌肉,赤身大步走过来。
上官云阙折身过来,眼睛就是一亮,下意识近前,笑着就要向萧砚的胸口摸上去:“哎哟哟,真健康的……”
但还未摸上去,他的胳膊就已被攥住,而后不由分说,整个人连同他的包袱,一起被踹出了房间。
“哎哟,下次能不能轻点。”
揉着发疼的屁股,上官云阙颤颤巍巍的爬起身,还欲保持优雅的姿态。
不过待他一抬头,就见一身着交领窄袖武袍的男子走到了他跟前。
后者看起来亦不过二十余岁,脸庞竟还有些白净,不过因其左眼有一道倒竖而下的伤痕,显得有种斯文中透露出了一股子凶悍之色来。
看见有人,上官云阙犹恐自己狼狈的样子被看见,瞬间就翻身而起,懊恼道:“你小子谁啊!?”
“咳咳……”
这斯文人亦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左瞟右瞟,偷偷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示出。
“在下,沧州分舵,第九代不良人,李莽。”
见上官云阙愣住的样子,他还细心解释道:“一月前,在下奉天暗星之命,入幽州探查。”
但前者心中却只是欲哭无泪。
悲催了,想他堂堂第八代天巧星,竟被这么一个小晚辈看见了这么狼狈的模样。
“前辈,可是天巧星?”李莽叉手行礼,“天暗星他……”
“唉……”
上官云阙捂着脸默默离开,“在里面呢,不过劝你等一等,免得被揍。”
李莽愣了愣,跟了上去:“前辈,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的。”
“滚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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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萧砚背对着床榻的方向,手指在地图上不断滑动。
虽关系早已更亲近了许多,但两人中间毕竟只隔着一道屏风,姬如雪脸颊便有些发烫,换衣的动作都不敢做的更大。
待更去衣物,她便抬手将那领披风特意晾好,就在这期间,腕间一道淡淡的鞭痕即显露了出来。
少女轻轻摩挲了下,一双美目有些定定。
末了,她收回思绪,取了一件干燥的衣裳,出去披在了萧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