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已过,时值三月。
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中,日出已是极早,还未至卯初,破晓就已经划开长夜,映出了天边的一抹鱼肚白。
一月前的那一则不良人入梁的消息,早已淹没在市井之内。此时此刻在这民户数十万、富丽繁华的汴梁都城当中,已新有一阵风卷起,至今犹自未曾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街旁酒肆,早已有说书人醒木拍堂,道起了这清晨的第一道喧嚣。
“今日,老朽再来说说,近日这一盛传于江湖之中的——”
“胭脂评。”
堂下的酒客不多,但不过是仅限于那些有钱开席的食客。
一些个脚夫挑夫趁着市集还未开,漕道也未开闸,此时一群群围坐在临街的栏边,裹着或薄或破的春衣,摆出了各自舒适的姿势,已开始叫嚷着评定谁才是真正的胭脂评魁首。
他们当中还交杂着不少天南地北的破事,各个捧一碗最次的早茶,却也热闹的紧。
有花钱的酒客不满的皱了皱眉,却又因不想因此分神听岔了说书人的讲评,遂只得忍耐下来。
“胭脂评,乃洛阳安乐阁起榜,列尽天下绝色,以供世人评说。”说书人押了一口茶,中气十足的继续出声:“传闻,该榜的撰榜人便是那已入朝为官的不良人萧砚,其麾下之前唐不良人,足迹曾遍布中原塞外,览尽无数美人儿,故才有了这一供各位看官评鉴的名榜呐。”
“而今,这胭脂评上,仅有一榜尾由世人所知,便就是被那撰榜人誉为‘声甲天下之声’,以‘一枝红艳露凝香,可怜春风不度’作评的关中歌姬,花魁鱼幼姝。”
“月前,此女因一曲‘水调歌头’,俘获赏钱十数万贯,一夜惊西都。纵使是当今均王殿下,亦对其叹为仙人。不过,据老朽所知,这作词之人,似乎也是那不良人萧砚,不由让人揣测,其中或有几分内幕?”
“……”
酒肆纷纷嚷嚷,前来的客、后至的人,兴致却是已被拔到极高。
眼见旭日升,有甚者干脆舍了头一批的货,赖着不舍得离去。
二楼。
熹微的晨光从窗纸间透了进来。
萧砚持了一杯温茶,任凭阳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出了一张和煦的面容来。
他一袭青衫,犀带束腰,头戴一乌纱幞头,身上也没什么装饰,但坐在那里偏偏就有一股潇洒风流、落落大方的味道。倒也是这酒肆中不常有小娘子来,若不然,少不得会有一番街前捉婿的笑谈来。
姬如雪就坐在他对侧,耳尖微微束着,却是一字不落的听全了楼下的说书。但她这会已没有了旁的什么酸意,反而倒有些许莫名的情绪。
若细说起来,应当是甜吧……
那首已名动汴梁的“水调歌头”,可不就是对面这人写给她的?
她侧着脸,不想让自己的心绪显露出来,但从侧面看去,便可看到她的睫毛很长,脸庞虽还是清冷,但少女的目中却是温柔如水。
桌边,尚还有两道身影。
鱼幼姝佩了面纱,低声道:“如这般的说书先生,整个汴梁中,已收买安排了百余人。只要是酒肆、食店,处处皆有,便是勾栏青楼,也未曾落下。”
段成天叼着一根牙签,补充道:“依你的吩咐,没动用朱友贞的路子,以慢慢撇清你与他的关系。”
“效果如何?”
“理应是不错的。”段成天习惯性的挠着后脑勺,道:“假母特意请的画师,小鱼的画像一传出去,曲巷里就已有粗制的仿造品流了出来,口传的很厉害。毕竟是新奇玩意儿,人人都图一个新鲜。”
“既如此,安乐阁的开业事宜即可开始准备了。”
萧砚笑道:“我已让假母在大相国寺左近盘了一座宅院,那里地段极好,南面临着汴河,向北便是宫城,到处都是满当当的人,不怕没有生意。幼娘,过不了许久,又需你露露脸了。”
“妾身唯听校尉使唤。”鱼幼姝的脸掩在面纱后,却依能看见一抹笑意。
“今后莫要再唤校尉,”萧砚摆了摆手,道:“我现今官身为正七品的左千牛卫长史,以后该要熟悉以官名相称。”
一旁,姬如雪暗暗轻哼。
她终究有些因那声“幼娘”而吃味,不过现已习惯了许多。
萧砚身边的莺莺燕燕层出不穷,好似他有一些旁人没有的魅力,偏能招引到这些女子下意识凑到他身边去。
她虽有些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她也是如此……
“我有什么安排?”段成天插话道:“来这汴梁半个月了,真是闲的无事做,不如容我在这里开个豆腐摊子?”
萧砚笑眯了眼,道:“老段,伱别急。你、和你家那小徒弟,我有大用。”
“小北这个年纪,也有安排?”
段成天显得有些吃惊。
“静等便是。”萧砚安抚了下,而后沉吟道:“过不了许久,我该要去河北了,届时这里的运转,就交予你。”
这已是提早就计划好了的事,段成天没有异议,只是唯有些担心,骆小北那小子不过七八岁,出江湖的时间是不是过早了些?
想到此处,他便稍有些发愁起来。
看来,是时候加强骆小北的训练了。
萧砚并不知他在想什么,此时便淡笑着询问道:“你们还有没有什么疑惑的?”
“有。”
鱼幼姝轻声道:“安乐阁即将开业,长史所言的炒菜,却还未具体做出来。是不是该要提前做准备?不然,届时声名不显,长史何以推出那‘外卖’服务?”
“放心,我已准备好了。”萧砚摩挲着手掌,笑道:“后面,会有人替我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