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熺抬起眼皮撩了下肃立案前的杨沅,又垂下目光,茶盖轻轻地拨弄着茶叶。
他动用枢密使的权力,已经对这个别号“宋词”的杨沅进行过调查了。
“鱼字房”里,确实有此人,十年前奉命潜入金国,且成功获取过很多情报,其中最近的一份嘉奖,是两年以前的,还是他亲笔签发的嘉奖令。
所以,杨沅的身份,毋庸置疑。
他的的确确是一年前才从金国返回的。
查清这一点并禀报父亲大人后,父亲对此人的疑虑已经消去了八成。
但,今日他既然到了机速房任职,有些事还是该再摸一下,弄个清楚。
不过,此人十三岁就能潜入敌后,混迹于敌营,成为一名杰出的秘谍,胆识谋略必然远超常人。
这样的一个人,他在你面前是怎么说的,又是怎么做的,恐怕…都有可能是他故意想让你听见、想让你看见的模样,须得谨慎一些。
心里盘算着,秦熺清咳一声,道:“杨沅,你这十年的经历,甲历中载记的非常详尽。只是你从北国归来这一年的资料,甚是简单。这一年多,你都做了些什么,本枢使甚是好奇啊。”
杨沅从丧失巨大商机的懊恼中迅速清醒过来,从容答道:“太尉,卑职在北国的时候,负责刺探他们的军情国政各方情报。但许多消息,只能先从一些事情的可疑处揣测分析,确定有异后,再进一步调查。有一次…”
杨沅把他编好的经历大概讲了讲,讲他发现金人正在实施一桩阴谋,似乎是直接针对我大宋宫廷的,这自然是十分紧要的情报。
不过,由于金人行事隐秘,启动了走私渠道与大宋这边进行联络,这不在他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中,所以无法掌握更确切的情报。
考虑到事涉宫廷,关系重大,所以他毅然放弃已经营多年的身份,回到大宋,继续进行追查。
由于他要调查的人是从海上走私渠道过来的,而且他不知道要追踪的这個人在大宋这边的身份和名字。
为了不打草惊蛇,返回大宋后,杨沅只向枢密院机速房里负责与他单线联系的鱼字房掌房做了报备,便找到胞兄,以南渡逃民身份,以闲汉为差事,游走于大街小巷,侦伺可能的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前不久终于被他发现了大海商关昊的身影。
由于在临安地面上,皇城司的势力无孔不入,比枢密院机速房更加强大。
而且在调查临安地面上的金谍方面,机速房和皇城司的职能是重叠的。
鱼字房掌房便联系了皇城使木恩,由皇城司出面,到龙山码头追踪调查关昊的举动。
杨沅的这番说法,就把皇城司之前的举动和他这一年来的身份、表现,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了。
不过,关于“至味堂”大火,他一字没提。
恩平郡王已经暗示过他了,为免留下一个小辫子给人抓,这桩无头公案,就让它一直无头下去吧。
哪怕秦熺怀疑他就是“至味堂”的飞天人,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这个目前枢密院里的大红人。
不过,对“齐云社”潜入者的身份,他倒是承认了!
杨沅在孤山时曾反复推敲过,这一段要不要说,说的话该怎么说。
依据他的判断,秦桧当时并不知道阴谋已经泄露,不然他不会继续后边的行动。
所以,作为唯一的活口,他现在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种主动炫耀似的表功,更容易取信于人。
而且正常来说,李公公去送密信时,也没必要把计划对那几人再说一遍,所以事情的真相没有败露才是最合乎常理的推测。
只是,合乎常理并不代表就一定如此。
很多事情,都是在规则上可行,做事情的人却成为不可把握的变数。
因为是个人就有他独特的思想、性格,做事绝不可能按照制定计划的人的要求,一丝不苟地进行。
李公公认为齐云堂议事厅里绝对安全、保密。他又有“揣着鸡毛当令箭”的习惯,喜欢在人前炫耀他是秦相的心腹人,他还真就把计划讲了一遍,虽然那本就是邸九州他们几个已经知道的秘密。
杨沅对秦熺承认他潜入过齐云堂,但是在他的交代里,他是没听到那几个人密议的,刚刚靠近议事堂,他就被发现了,并在皇城司的接应下开始突围。
不过,因为他此前就已经确认了关昊是金国间谍,而关昊在逃离临安时,是三更杀手伏击皇城司,给他制造了逃走的机会。
所以,机速房和皇城司把出现在龙山仓的三更杀手们,当成被金人收买的“送信人”同伙,是合情合理的。
宫里边,歼灭这些人时,禁军和皇城司也是把石九霄、邸九州这伙“螳螂”和欧阳伦、李德福那伙“蝉”视为一伙的。
这样一来,杨沅的说辞,就形成了一个逻辑闭环,完全说的通了。
秦熺听罢,仔细盘算一番,杨沅的话确实逻辑自洽,没有破绽。
秦熺抚掌赞道:“武功郎所言虽然简略,本枢使却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其中是如何的险象环生了。”
他抚了抚胡须,微笑道:“除此之外,伱…可还有什么要对本枢密说的么?”
杨沅心中顿时一动,虽然不清楚秦熺为什么这么问,却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警惕感:他在试探我,他期待我说些什么,说什么?他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