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老宅里真正热闹起来的是十点钟左右,那是因为福儒里的老邻居们到了。
专为接大家伙儿,洪衍争和徐曼丽吃了早饭就赶回福儒里去了。等八点半洪衍武约好的公共汽车一到,他们俩就紧着忙和起来,挨家挨户通知相请。
这种事儿人们当然是特别积极的,况且西院的水清也紧着帮忙一起招呼。
可五个手指头还不一边儿齐呢。老百姓本来就无组织无纪律,一遇着大场面最容易起急,这又是拖家带口的,哪能不乱啊?
一会儿是孩子要尿尿,一会儿大人忘了拿礼,一会儿又有人穿着个跨栏背心就出来了,调头回去穿衬衣,一会儿又有人想起燃气灶上还坐着热水,赶紧回去又关火。
真就跟油锅里撒了把盐面儿似的,一下就翻腾起来了。那叫一个着急忙慌,那叫一个鸡飞狗跳,车上车下没完没了地来回反复。
好在有喜烟、喜糖戳着,开车的司机倒也不烦,这样差不多九点十分左右,总算是全员集合完毕,汽车发动,驶向喜宴现场。
西院儿里有不少家庭妇女,平时活动范围有限,生活内容也极为单调。她们这辈子参加过的集体活动,恐怕也就是“运动中”那些“革命活动”了。还从未体验过和相熟的人集体坐汽车出行的滋味。
所以别看只是普普通通的“40”路公共汽车,且路程近,沿途又都是熟识的街景,可对于她们来讲,那滋味简直可以同来访的外国元首乘坐“礼宾车”等同了。
一路上那个兴高采烈地说笑啊。
有的人夸洪家礼数周全,说得洪衍争脸直发烫。有的人渴望一睹洪家老宅的真貌,没口子跟徐曼丽打听。还有的人旧事重提,把自己过去骑着驴嫁人的事儿都回忆起来了,逗得大家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总之,车里就无一刻消停的时候。这些大婶大嫂身上呈现出的是平时从所未见的兴奋与欢乐。看着比主家还要高兴几分。
可真到了现场吧,居然集体哑巴,又全闷口儿了。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洪家的气派、场面太大了。
院门外还好说,除了大门两边的“双喜临门”看着比别家张贴的大了些,倒也没什么。两个知宾守在门口往里让客也属当然。
可一进了院门就开始不一样了。正面迎人的影壁墙上就有了“彩”,五个正红的大绣球端端正正垂在了“福禄寿禧”四个砖雕大字之上,可谓先声夺人。
跟着再往里走,更了不得,从影壁一直到垂花门前的两道墙脊也全都用结彩,悬上了长短绸。
清风徐来,飘飘洒洒,那真是红得张扬,红得漂亮。
而最后的震撼是来自于垂花门起,门口立着的至少十位知宾,依次收礼记录就不说了,最关键的是一迈进这道门,“红”就变成了满眼的夺目和耀目。
所有的游廊屋檐下居然全是结彩挂彩绸,而且所有明柱也一律以红绸包裹,再配上“二门”两边游廊下,那长得惊人的礼桌、茶桌。院内整整齐齐的三十桌“官座儿”,无一不铺着大红台布。
就这个红啊,这个艳啊,怎么能不让这些个平头老百姓当场惊愕,那是他们做梦也梦不出来的排场、大气。
一时间别说没了声息,有点手足无措了。互相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吞吐沫也是有的。大家伙儿都有点他们顿显微薄的礼品感到害臊。
不过好在洪禄承、王蕴琳带着李福及时迎了过来,他们的意气风发的容貌,体面的衣装穿戴都掩盖不住,有心而发的热情。
洪禄承恭恭敬敬跟男客们拱手道着“赏脸”、“抬爱”、“给面子”,王蕴琳则亲亲热热地跟女客们打招呼,说着给“大伙儿添麻烦”的感谢话。
他们还是那样的谦恭,那样的和气,没半点扬眉吐气、富贵逼人的得意。这一下缓和了大家的不适,众人开始纷纷道喜起来。
不过道喜是道喜,惊愕仍旧是消除不了的。赞叹也属必然。
像边大爷忍不住就说,“老洪,你们这场面厉害啊,我过去只听过有钱的,可没真见过,这回算开了眼界拉。”
球子妈也说,“蕴林啊,你们家这排场就跟做梦似的,得花多少钱啊?搁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置办不起啊?”
可没想到洪禄承和王蕴琳却真有的说,他们宣称是沾了政府把私房归还的光了。
说他们其实办事也是请的流水席,都是儿子来帮忙的朋友多,地儿又大,才显得宽绰、体面而已。
要说和别人不同的,也就是结了彩,挂了点红绸。而这些东西单用靡费,可要考虑日后再给洪衍武和洪衍茹用,那也就经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