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少时跟随工部侍郎南来北去始,到如今已七八个年头。没了父皇,京城于周劭而言不过是个繁华奢靡的休憩之所,南边才有他的天地。
所以今日朝堂上,周劭自请年后南下,皇帝也应允了。听闻此消息,太后立即便召了周劭入宫。
太后的寿康宫位于隆宗门西侧,大殿正中设一木雕金漆宝座,背后座屏上绘五彩斑斓的百鸟朝凤图,两侧对称立着香几,其上摆放两个掐丝珐琅鼎式香炉,两缕细烟袅袅升起……
下首,一张案几隔着三人,太后与周劭及春乔盘腿坐在猩红色绣喜鹊登枝的堆绒毛毡上。太后正捏着茶勺从茶叶罐中舀茶叶,她的手白得像是许久没见过阳光,手背上的皮肤已经松弛起褶,甚至还有些许黄斑,然而举手投足间仍轻灵优雅。
“哀家好些日子没亲手烹茶了,生疏了,牧之可不要嫌入不了口啊!”太后笑说,双手将紫砂茶杯端给周劭。
他接过茶盏,放在鼻尖轻嗅,啜了一口,闭眼细品了品才道:“这毛峰色泽光润,味爽鲜醇,甚好。”
太后眉眼一弯,含笑着将另一杯端给了坐在周劭对面盛装打扮的女子,道:“来,乔儿也尝尝。”
“谢姑母,”那女子落在周劭身上的目光这才收回,恭敬接过杯子,广袖一掩。
温热的茶水徐徐入口,确实浓淳,只是……太浓了,压根不是周劭说得那般鲜爽。
可茶虽涩,春乔心里却甜滋滋的,她想:王爷果然是个贴心的人,知道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口味重,喝茶喝得浓,所以故意说这茶水好,哄她老人家高兴。
“如何?”太皇太后瞪着一双浑浊却天真的眼,问春乔。
“果然如王爷所说,味淳香高,回味悠长,”春乔微抬眼瞧了一眼周劭,又垂下眼睑,面上的红好似要滴出来。
太后左右瞧了二人一眼,抿着嘴笑,心道这回总该成了罢。
春乔是太后亲弟的幺女,被家里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却全然没养出小姐的娇气来,反倒是识大体、解人意的一个姑娘。虽说姿色并不出众,但胜在贤淑温婉,太后觉着二人甚是般配。
“听闻你年下又要到南下?”太后有些怅惋地道:“上回你被刺杀的案子还没有个定论,现下又去南边,万一再有什么事儿,可怎么好?”
“母后安心,儿臣自有分寸,”周劭向她拱手,虽然察觉到对面火辣辣的眼神就落在自己身上,但他克制着不看她。
“你若是有分寸,便不该去,你看有哪个王爷像你似的东奔西跑,就待在京城里侍奉侍奉你母后我不成么?”太后目光一沉,戴着个镶红珊瑚珠金戒指的右手伸出去,端起的紫砂茶杯,古朴的圆杯衬得那戒指光辉流转。
“母后,儿臣本该几年前就派去封地的,是您留下了儿臣,儿臣感念这份恩德,自当为母后,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在皇城里为皇兄出谋划策的有满朝文武,儿臣自然就该深入地方,如此与他们相辅相成,才能辅佐好皇兄,安天下万民。”
听了这一席话,春乔看周劭的目光越发炙热了。
“唉,母后总说不过你,”太后又抿了一口茶,道:“你要去南边,母后也不拦你,但你的婚事若一直拖着,母后心里总不踏实,”太后一面说一面拿眼瞥着一旁的春乔。
为了周劭的婚事,太后可算是操碎了心,她虽不是周劭亲母,却一直将他视如己出,见他迟迟不成家,比当年急自己亲儿子的婚事还急。尤其是让司天台的少监为他算过一卦之后,她真怕他这辈子都孤单一人,这回这个春乔是她特地先拿了八字去合,那少监说她命硬,这才敢为周劭说合的。
然而周劭却是道:“母后,儿臣不急。”
春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两个手指头抠在一起。
太后则觉胸口又透不过气来了,忙道:“哀家突然觉着殿里闷得慌,想去御花园透透气。”
身边的两个嬷嬷立马将太后搀起来,周劭和春乔也伸手去扶。太后将二人的手拂开,道:“你们两个就在殿中等哀家回来,哪儿也不许去!”
“姑母?”春乔的声音软软糯糯。
“天寒,母后拿个手炉去罢,”周劭知道劝不了,只好叮嘱道。
太后接过嬷嬷递来的手炉,给周劭一个警告的眼神,道:“你们就在这儿好好说说话,若是待会儿哀家回来不见人,就罚你们去御花园剪梅枝去!”
“是,”二人应道。
太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了大殿。
殿中就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还有两个伺候的宫女。
周劭这才终于瞧了她一眼,心想这女子的眼睛不如锦秋的杏子眼大又亮,面上怎么红扑扑的,就跟锦秋喝了酒之后一个样子,不,太红了,太红了不好,身姿么?倒还与她有几分相似。
春乔感觉到周劭正打量自己,虽然面上羞红,但想着这人是广平王,她今儿来不就是要让他看的么?于是强忍着不适,微微昂着头,任他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