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草木上那一层薄薄的白霜便化了,欺霜院里头的那一丛蔫蔫的虎刺梅经日光一照,也打起精神来。
锦秋捧着个紫铜雕花手炉在前头走,一面走一面张望,见着四下无人这才停步在那虎刺梅丛中。锦秋身后跟着红螺,她捧着个盛满楮钱的铜盆,这便也搁下来了。
“红螺,你到那亭子里去,”锦秋吩咐道。她昨日做了关于母亲的梦后,便觉着要给母亲烧个纸才好。
母亲是被休弃之人,排位不在宋家祠堂里,每年忌日锦秋都瞒着众人在汀兰园给她烧纸。但前几日来这欺霜院见了这儿的虎刺梅开得好,便觉着在这儿烧纸或许更得母亲心意,毕竟她昨日坐在自己床前时,不还穿着个刺瑶池牡丹的长裙么?可见是喜欢花儿的。
红螺被支开后,偌大一个园子也就只有她一人了,她这便点起火折子,往那盆里一放,火盆里的纸钱倏地燃了起来,深色的火焰蹿高了,像是昨日那一袭红裙。
锦秋蹲下身来,整个人都被半人高的虎刺梅埋没了。她双手合十,闭上眼,道:“娘,女儿不孝,每年祭日才给您烧纸,昨儿您回来看我,是这么些年您第一次来,怎么也不多坐一会儿?至于我与表哥的事儿,娘,您会体谅女儿的罢?”
园子里,一株冬青树后站着的鸣夏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周劭背着手立在一旁,眺望汀兰院的方向,目光收回来时恰望见花丛里一缕黑烟升起来,还有不远处亭子里的红螺,他立即便猜到了什么。
“宋二小姐,本王想独自走一走,”周劭面无表情地觑了一眼鸣夏,摆手道。若旁人做这一手势还罢了,周劭这样矜贵的气度,一摆手,怎么看都觉着像是在挥退下人。正说得兴起的鸣夏面色僵住了,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朝他蹲了蹲身便退下了。
周劭信步往虎刺梅丛去。
锦秋说到动情处,眼泪就止不住了,细碎的啜泣声随风飘过去,飘进周劭的耳朵。
周劭停下步子,心也跟着这啜泣一颤一颤的,想了一想,终是不好上前打搅,转身欲走。
“啊!”花丛里头,锦秋突然尖叫一声蹿起来。
她方才没留意,斗篷的帽沿上那一团鹅绒被一块随风飘起的还带着火星子的纸片燃着了,鹅绒被火一燎,烧起来尤其快。
风刮得越发来劲了,帽沿连着肩头被燎了一大块,眼看就要烧着头发了。锦秋双手捉着那系带,却怎么也解不开,她急得跺脚,干脆也不解了,就直接扒拉,扒拉又扒拉不开……
突然,一阵冰凉划过耳梢,一只手突然从她后颈往前伸了过来,修长的手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银色暗纹压边的广袖伏在她的肩头上,压住那一片微弱的火光,一扫,火灭了。
“无事了,”周劭的声音很淡,那只拂灭了她领口火苗的手在抽出来的那一瞬,手腕处挨着了滚烫的领口,燎出一片红。可他面上却仍是无波无澜,将那手背在身后,没让她瞧见。
锦秋转身,一双惊恐的眼望见周劭的脸孔时愈加睁大了。
“见……见过王爷,”锦秋喘着粗气向他蹲身行礼。
“没伤着罢?”周劭的口吻仍是淡淡的,他手腕子却是立即起了两个水泡,火辣辣的痛。
锦秋仍未从方才那一阵惊险中回过神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也是木然的,盯着他,轻轻摇头。
“小姐!你怎么了?”那头,听见锦秋惊呼的红螺从亭子里疾跑过来,见着与锦秋相对的周劭,也没看清他的面目,便冲上前来,双手展开护在锦秋身前,对周劭怒目而视,道:“你是谁?胆敢冒犯我家小姐!”
锦秋却是将红螺一拉,拉到身后,扯出笑来朝周劭再一蹲身道:“王爷,婢子护小女心切,冒犯了王爷,还请恕罪。”
周劭摆摆手道:“退下吧,本王有话要同你家小姐说。”
红螺这才意识到对面站着的是谁,忍不住腿脚都哆嗦起来,直到锦秋让她退下她才定了神,又快步走开了。
锦秋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不敢望周劭,猛然记起朱奥说的话,脸也红了。
周劭却以为她是被领口那一团还热着的焦黑熏红的,于是道:“这披风不是烧焦了么,还披着做什么?”
锦秋这才背过身去,开始解那系带,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一紧张,竟将系带扯成了个死结。
周劭已背过身去好一会儿了,叹了口气,心道女子真是麻烦,她解个披风,他能解十个了!
他微微侧头去看她,见她还未解开,只得走上前去,伸出那只没有被燎的手,捉住那披风的系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