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
天上洒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落在鳞次栉比的街道上,冷风呼啸而过,暗沉的天又透出点沉沉的血色来。
街上的行人也不过零星几个,大多数都在这不够友好的天气下提前回家。剩余在街上的行人们也纷纷裹紧了外套, 顶着风雪步履匆匆。
这时, 一辆黑色的车划过夜色。
它的样式精致又大气, 乍一看去就造价不菲。但大部分行人也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就继续走着自己的路。在这样的天气,没有谁会对无关紧要的事情感兴趣, 都只想赶快回到温暖的家中。
顶多在心中想上一句,“真是气派的车子啊。”
……车内的孩子面无表情, 似是对街上的行人不感兴趣般地转过了头。
那孩子看上去至多不超过十岁,面容却精致无暇, 宛如天赐的造物。他的肌肤苍白, 能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褐色的发丝蓬松又柔软,落在他颈后同样雪白的绷带上。
那双眼睛的睫毛极长,在他低垂着眼睫时,更是蝶翼般轻轻颤动,脆弱又美丽, 远远看上去,如同一株花娇弱的花蕊。
“修治少爷,老爷发来信息, 准许了您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与他同行的中年男人语调恭敬,却不容置疑地说:“这是您成功完成谈判任务的奖赏,您可以选择去往任何地方,不过要在一个小时后准时回程, 老爷不允许您在外界过夜。”
车内一片寂静,被唤作“修治少爷”的男孩没有回应。
他纤细瘦小的身体甚至动都没动,表情也一片冷漠,如果不是细微的呼吸声,这孩子看上去已几近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偶。
津岛家族的管家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他张口欲言,像是想要训斥这不尊重津岛家主的、毫无礼貌的行为,“您……”
津岛修治这才冷冷地抬起了眼。
夜色如水,深沉的夜在这茫茫大雪下,竟越发显得鲜红起来。那红色落入孩子空洞而无一物的鸢色眼睛中时,衬着他脸上微妙的讥讽笑意,竟使那看起来俊秀绝伦的面庞,在某个瞬间显得如恶鬼一般可怖。
“!”
管家乍然被那毫无感情、犹如什么在看什么无机物般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半晌讷讷无言,忘记了自己刚刚都想说些什么,只好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天色越发暗沉,呈现出一种通透的深红色。而车内又恢复了寂静。
津岛修治又垂下了眼,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恢复成冷淡又精致的人偶状态。管家的眼前却不断闪烁着那双空洞幽深的眼睛,不知不觉,已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是他……被修治少爷往日堪称逆来顺受的态度迷惑了。
管家深吸了一口气,复杂地看了眼今年不过八岁的津岛修治,压下了自己原本的心思,恢复成了原本恭恭敬敬的状态。
的确,就算怎么样,他也毕竟是……那个津岛修治啊。
自从世界发生某种奇妙的变化后,有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持有不同力量体系的能力者逐渐被大众所知。而与此同时,也自然有某些家族如闻到了血腥味的狼,从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变革中嗅到了某些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
他们以此而聚财,笼络消息网和小家族,时至今日,每一个都已经是金融巨鳄,其麾下的附属家族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纷纷在各自的领域颇有一番建树。
但津岛家族却是个奇异的例外。
他们早在很多年前,就早早投靠了某个家族,以求得更大更广的发展。但过去了这么久,其他的附属家族家族都已蒸蒸日上,津岛家族却几十年如一日,先前是个有点小钱的乡绅,现在还是个有点小钱的乡绅,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这一切,都在修治少爷出生、且越发显露出某种逼人的聪慧时被改变了。
修治少爷是天生的天才。
他有着足以使任何人吃惊的、与生俱来的天赋。那超越了年龄的天赋使修治少爷在整个津岛家族脱颖而出,被家主如同眼珠子般看护起来,并无视其年龄,给予了相当大的权力。
而修治少爷也不负所望。他仅接手了部分家族事务不到两年,就使津岛家族脱离了笑话一般的“乡绅之流”,事业蒸蒸日上。
……
但与此同
时带来的,是家主肉眼可见的、对津岛修治堪称严厉的看管。
他像头获得财宝就不愿撒手的巨龙,在剥夺了津岛修治正常童年,禁止他如正常孩童一般上学和社交、用无休止的工作任务几近压垮孩子弱小脊梁的同时,还将津岛修治牢牢看管起来,身边无时无刻都有人盯梢。
——他怕这独属于津岛家族的珍宝被别人偷走,于是就毫不留情地夺走本属于津岛修治的、这不满十岁的孩子的自由。
这贪婪的人被人言束缚了一辈子,厌恶极了背后被别人指指点点的嘲笑,于是便如溺水之人碰到浮木般,对可以改善津岛家族地位的津岛修治几近疯魔。
所幸津岛修治也十分乖巧。他像是对这些完全不在意一般,向来逆来顺受,家主说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虽然聪慧绝伦,但却显得没有丝毫属于自己的意志,向来只是家主手中的一把刀。
也正因为津岛修治这使家主放心的态度,今天的他罕见的准许了孩子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他可以去干自己想干的事,虽然只有一个小时。
思及此,管家也略微叹了口气。
修治少爷……也不容易。在这种和笼中鸟相差无几的境遇下,他露出那种空洞的眼神,似乎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了。
至于那如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的、如鬼一样的表情,应该只是今天这诡异天色映照下的错觉吧。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处境。但修治少爷毕竟只是个孩子,他手无缚鸡之力,吃穿用度皆依仗着津岛家族,又被看管的严严实实,哪里能找到机会逃出去呢。
“修治少爷,您有想去的地方吗?现在您只有五十分钟的自由时间了。”虽然这么想着,但命令还是要执行。管家垂首,放柔了点声音,低低地问着蜷缩着的身体的男孩。
津岛修治还是没有说话。在脱离了必须要说话的工作状态后,他向来显得空洞又无生机,连一个字都懒得说,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兴趣,显得十分反常。
但他这次对管家的询问做出了反应。
小小的孩童缓缓靠坐起来,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看向窗外。
管家随着孩童的目光向外界看去,顺带示意者司机放慢驾驶的速度。
他们的车此时正在开过一条商业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