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不是程思那把急急吼吼的声音,而是记忆里的温婉清甜,就像夏天里那碗冰过的甘蔗水,不用加蜂蜜,也能沁入心脾。
凌枢揉揉眼睛翻过身,果然看见一个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正把窗帘拉起来。
“外面风大,你就这么敞开睡,等会吹了脑袋,更不容易好。”
“杜……蕴宁?”凌枢疑声道。
旗袍女子嗯了一声。
“你不是……?”
凌枢想问你不是死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杜蕴宁身上的气质很宁和,不像刚刚嫁入袁家时意气风发的她,也不像后来成为深闺怨妇时的她,更像是从前读书时候,无忧无虑,什么也不必去想,大家一腔热血,尽可浇灌在青春热土上。
“我没死,我一直活着。”凌枢听见她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凌枢扶着阵阵发疼的脑袋坐起来,眼前视线也时不时发黑模糊,天色渐暗,随着窗帘拉上,他几乎看不清杜蕴宁的表情。
“你没死?那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找你?全上海滩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的丈夫袁冰也被关在牢里!”
“我知道。”
杜蕴宁的声音很愉悦,很轻快。
“现在正是我要的结果,我恨他,若不是他把我关在这牢笼里,眼睁睁看着我衰败腐烂下去,我又怎么会染上烟瘾?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了私生子,我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他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我就得顶着袁太太的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凌枢:“这么说,你果然与洪晓光有染,他到底是谁?”
杜蕴宁:“他?他就是你啊!”
凌枢:“胡说八道……”
他正想起身去拉杜蕴宁,免得对方逃走,却见杜蕴宁说罢,忽然转过身来,面色青白不似活人,嘴角淌血,两颗眼珠几乎要落出眼眶,十足瘆人。
凌枢登时冷汗直冒,他浑身猛地一颤,鲤鱼打挺似的跃起。
“你醒了?”
杜蕴宁不见了。
她刚才的方向正坐着一个男人,在低头看卷宗。
是岳定唐。
凌枢惊魂未定,赫然发现自己梦魇了。
“我刚做了个梦。”
他微微喘息,胸背皆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纤细的脖颈绷得笔直,像随时会折断。
“噩梦?”
岳定唐抬起头,摘下眼镜,起身开灯。
屋里一片亮堂。
凌枢莫名暗松了口气。
但岳定唐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这口气绷住。
“一个坏消息,袁冰死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凌枢愣住片刻,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有些混乱。
“怎么死的?”
他嘴唇发白干燥,声音也跟着艰涩无比。
“烟毒发作,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岳定唐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去晚了一步,他抢救无效,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连一句话都来不及问。”
“杜蕴宁的贴身女佣,那个阿兰也死了,两日之内死了两个人,都是案子的关键人物,怎么就这么巧?”
凌枢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许多。
岳定唐:“我问过了,袁冰死之前,有人去看过他。”
凌枢:“谁?”
岳定唐:“袁凌波,袁秉道的二妹。”
凌枢:“此人应该早就在香港定居了,怎么会突然回来?”
岳定唐点头:“袁冰有单独的牢房,他跟巡捕处得也还不错,来探监的人自称是他二姑,巡捕就同意她去探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