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九方长明见过云未思, 远比云未思以为的早。
那一年,云家邀请亲朋好友前去参加云家幼子的抓周宴,远在玉皇观的他也收到请帖。
说来也巧, 他原是准备闭关修炼的,请帖再晚上片刻时辰, 九方长明也许就不在道观了,门人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特意去打扰他。
还是少年的九方长明思及自己与云长安夫妇的缘分, 终是去了京城。
云家簪缨世家,代代有人在朝为官,但在修士面前, 世俗的荣华富贵不值一提, 九方长明的到来得到云家热烈迎接, 云长安又惊又喜, 没想到对方竟真愿意来, 几人曾在玉汝镇萍水相逢,历经生死,那番遭遇令丛容双目失明, 也成就云长安今生最大的机缘——结识九方长明。
虽然云家竭力反对他迎娶丛容, 他依旧凭借自己的坚持,最终与心爱的女子成婚,婚后数载, 方才有了云未思这根独苗。
彼时云未思还不叫云未思,小小的他被父母视为珍宝, 在正式起名之前,就有了云宝宝的乳名,长明见到未来的大徒弟时,对方正被云长安抱在怀里, 一声声地叫着宝宝,小孩子似乎被烦不胜烦,皱着眉头嘬着小嘴,模样滑稽。云长安像全天下所有傻父亲那样,摇着还不会说话的儿子,指着九方长明道:“这位道长是救过为父性命的,你长大之后可要好好报答人家啊!”
小婴儿根本听不懂,眨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跟长明对瞅,呆呆看了半晌,忽然就笑了,自顾自乐不可支,在父亲怀里东倒西歪,搞得云长安莫名其妙,朝长明尴尬笑道:“这孩子打出生就爱笑,经常自个儿傻乐。你瞧,他可有修炼的潜质?”
九方长明摇摇头:“看不出来。”
仗着跟他熟稔,云长安大胆提问:“不是都说有没有修炼的资质,都是天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九方长明:“要再大些,探明神识才能知道,如今太小,唯恐灵力伤了他。你希望他修炼吗?”
云长安面露纠结:“我希望他以后有能力保护自己,但修仙之路艰辛漫长,又不希望他最后孤身一人,我只想他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人生一世,若无远虑,必有近忧,谁又能真正无忧无虑,但九方长明没有反驳云长安,这毕竟是一个父亲对爱子最为朴素的愿望。
小婴儿忽然张开双手要他抱,嘴里咿咿啊啊说些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
云长安也期待地看着他。
九方长明:……
他从来没抱过孩子,对孩子也没有过于热烈的怜爱之心,只是在两双眼睛的灼灼注视下,半敷衍回应了这个索求,将沉甸甸软乎乎的婴儿抱入怀中。
小东西双手抓住他的衣襟稳固身形,仰着头啊呜啊呜冲他乱嚷,刚刚从牙床冒出来的乳白色小牙咬在长明下巴,毫无攻击力,只能给对方沾了一下巴湿乎乎的口水滴答。
九方长明嘴角微抽,云长安见势不妙,赶紧将孩子抱回去,婴儿哇的一声嚎叫起来,居然不干了,还伸着手张牙舞爪要长明抱。
“抱歉,让您见笑了,这孩子平时不这样,挺乖的。”
云长安打了个哈哈,孩子自然是自家的好,哪怕这样他都觉得可爱,不过九方长明不是孩子的爹娘,又是素来爱洁的修士,唯恐他心生反感,云长安连连道歉。
但孩子的干嚎还没停下来,不管怎么哄,怎么威胁,从爹怀里换到娘怀里,给他玩具逗他开心,小东西依旧愁眉苦脸泪眼汪汪,到最后眼泪哭干了在那咳嗽打嗝,云长安看得心疼极了,只好过来求助九方长明。
“哪怕再抱抱他呢,这孩子确实喜欢你。”
抱一下就抱一下,九方长明接过孩子,小东西立马又安静了,破涕为笑,抓着他头上垂下的玉冠穗带,爱不释手。
其实九方长明觉得,这孩子也不见得就多么喜欢他,只是方才还没玩尽兴就被强行拉开,怏怏不乐,非要重新得到不可。
许久之后,九方长明回想起云未思,第一印象仍旧是,执拗。
刻进骨子里的执拗,哪怕家门被灭也不肯束手就擒,千里逃亡九死一生,终是去到玉皇观前。
抓周宴匆匆一别,数载过去,九方长明修为进步飞速,又在千林会上大出风头,已是道门赫赫有名的新秀,而云未思仍旧在父母的爱护下长大,成为在家里为非作歹的小屁孩。
祸害家里花花草草还不够,他经常偷溜出府,跟小伙伴在市井招猫逗狗,胡闹厮混,有一回为了□□去摘人家院子里的红杏,差点从墙头倒栽葱摔下。
在墙下小伙伴的惊叫声中,他如有云托,轻飘飘落地,毫发未伤。
云家小童左顾右盼,惊疑不定,终于发现前方拐角飘然而过的衣袂。
“神仙,你站住!”他大喝一声。
神仙怎么会因此站住,衣袂自然从视线里消失,待小童跌跌撞撞跑过去,早已杳然无踪。
那时九方长明路过京城,顺道见一位故人老友,好巧不巧,从此走过,看见云未思将欲摔下,拂袖一扶,举手之劳,飘然而去。
冥冥之中,两人的机缘早已在某个时刻联系上,藕断丝连,千里将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