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啊,孰黑孰白,这谁说得清呢?”
宋洺扭过头来,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注意言辞,在场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命运从不讲道理,萧之悌的缺席竟能引出一桩陈年旧事,大家都是明眼人,清楚对方指的是谁。
一个不能提、不能想的人。
乔平君低声呵斥吏官停下记录,今天的话要是敢传出去一句他们都得死。
“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一点念想都不能留吗…”明若清垂下双手,低着脑袋看腿上的拂尘,她衣容不整,是和裴茗动手时扯乱的,如今却像极了她流浪冀州的模样。
她说得很慢,忽感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哽住了。
“人人都念其功绩,人人都不喜。当时我最想成为的人就是他,可现在连名字都不能喊。”
哪怕被眼神警告,她也要说,声音因为悲愤而颤抖,却极其有力:“死无对证真是太方便了,从前就用这句话昭告修真界,如今走了十一年,还能用这四个字捅人一刀。”
刚才的话顶多算触碰边缘,说的是谁全凭众人想象,觉得不是便不是,但现在的明若清已经指名道姓,她在挑战他们的底线。
是谢长期的底线。
他突然怒不可遏,像是要把人焚烧殆尽,“你以为你在洗净谁的冤屈,你又觉得你能知道多少?”
“我亲眼所见!”明若清顿时抬高了音量,猛地站起来,“当初这么多漏洞,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细查?!”
“那他火烧十二楼的时候你看见了吗?!”谢长期比她的声音还大,每一个字都从胸腔中爆发出来,几乎失去了理智地喝道:“光在这里喊冤有什么用?谢家祖辈尽毁于此,他让我家破人亡一无所有!这是污蔑吗?!”
“五百三十六条人命啊,你有兄弟姐妹在里面吗?你能听见那场大火中他们的哭喊吗?那都是他亲姐姐拿命从楚霄手里换回来的人!全被他一晚屠尽了!”
谢长期咬着牙,衣袖下双拳紧握,捏得咯咯作响。直到如今他还能想起火烧十二楼的画面,姜听云一意孤行,杀人成瘾,究竟是有多恨,以至于他要毁了那些人?
是,姜莛颜是被楚霄杀的,但他要索命就去找楚霄啊!
既然明若清想要撕破脸皮,那么谢长期不介意把他所知道的事情拿到明面上来。她真以为不提姜听云是因为此人冤枉吗?恰恰相反,这里的人都记得仇恨呢,提他只会晦气,而不是心虚。
“你又看了几眼就断定真假,难不成那些人都该死吗?我告诉你——”说得多了,谢长期反而平静下来,他字字句句全在揭自己的伤疤,所以胸腔里翻腾倒海,让他发抖。
“我要报仇雪恨,我要讨回公道,我谢家的儿女,没有哪个不是死在楚霄手上的。他明知道我最恨楚霄,却还要去雁城告密,深恩负尽全是他咎由自取,那样的下场也都是他应得的。”
好一个咎由自取。
谢长期当真是个绝情至极的人,而他曾经说过的话,远不止这些。
可是,他独自经历过这么多事,让他怎么能平心对待,他恨得牙痒。
明若清失了力气,颓废地坐在地上。她无法反驳谢长期的话,甚至,她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和他们作对呢?
自己又在坚守什么?
周围的空气变得压抑而沉重,犹如暴雨前的乌云,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他们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想要开口,却发现无从说起。
在场人都参与过楚霄称雄的时代,也因为百家崩溃之际而奋力抵抗过,总不能过去了十一年,就能推翻他们的所见所闻。
罪人就是罪人,真相和证据都摆在这里,本就是该被后世评判的。
明若清没有说错,死无对证,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有谁在意当年发生了什么呢?
不过是一桩很不体面的陈年旧事,把好多人困在其中,可能一辈子都算不清。
干脆就让它埋在心底腐烂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