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书房前,司马澄停住,推脱道:“我这是秘密前来。”“令郎还在我这儿,若传出去你我在一块儿有所商议,不好。”
李斯眸中深邃的光将他一瞥,试探道:“放心,既然是大王让你入宫,何必此谈。”
司马澄一顿,他哪里玩得过他心机,这一慌,什么都暴露了。
“七年前司马兄已经知晓白起之事,难道还想在七年后脱身吗?”李斯道。
司马澄这才感到后知后觉的寒意,李斯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将他们七年后的事情弄明白了。
他脊背发汗,“……难怪令郎在蜀地,永安殿下与我这些年的通信,你都如此清楚。”
李斯慢慢抬眼,漆黑的眼中倒映出一种比冬日还冷的寒凉。
“司马兄远道而来,不要白跑一趟。”他说。
意在李斯知道什么,大王也会知道。
“李斯啊李斯,都说你乃秦王之智囊,我这才发觉,你这个人远见卓识又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么?
司马澄大概不知道韩非没死。
不过这一点,李斯并不否认。
如果他的儿子非要走一条偏移的路,他势必要将这条路给拧回来。
李斯深觉耳提面命嬴荷华碰不得之后,他便会使用计策。
大抵这就是法家学到骨子里的冷漠。
他不会爱人,永远都不会真正意义上相信一个人。
李斯从来都没在任何地方感受到安全。
动荡的时代,飘摇的青年,造就了李斯。
司马澄看着手里的一卷公文,上面是张平认罪之书,写明了韩安与张家如何编织成的巨大骗局。
“你真要把这个东西给永安?”
“她也该真正意义上看清张良。”李斯沉道:“他们韩人就擅长这个不是吗?欺骗迷惑,历来都是手段。”
司马澄以为他在说韩非和郑国,便又疑道:“你若把这个给她……当年在韩国时,令郎抛下永安去了楚国之事不也就暴露了?”
只见李斯道:“永安极似其父,分得清大是大非。”
外头暗流都在说永安公主下令通缉在外的张良,要将他抓回秦国。
李斯一眼看出,这是种欲盖弥彰的手法。
抓而不杀,捕而不囚。
她在保他。
张良的身份,他的学识,对李斯来说终是异类。
他不杀韩非,除了顾念旧情。更有一层是因为他太了解韩非。他始终抱着韩国宗室的身份,不会真正全力襄助嬴政。
但张良不同。这个人,不只是政敌,而是他最担心的存在。
一旦嬴荷华听之任之,那么秦国的天下将不再是法家的天下,秦国的国策极有可能不再出于他手。
李斯害怕假以时日,秦国朝堂的一半都会倒向张良之理念。
既然整面旗帜已经染成了规整平直的黑色,又岂能让它沾上别的颜色。
李斯要嬴荷华彻底把利剑对准他们共同的敌人。
所有的恐惧都提前爆发了。
所有的猜疑与算计都提前在另一个事件中呈现。
上一世,李斯有这种恐慌的时候,还是赵高蛊惑他要杀死扶苏。
这一次,李斯产生这种情绪之后,无关的人便成了牺牲品。
没有人能理解一个思维惯性数十年以自利为根本的人在紧要关头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
李斯用帽簪杀死过一个人。
他也能手持最尖锐的剑,亲手把他所建立的一切拖入黑暗。
上一世的悔悟来得太晚。又不及李贤那样清晰,以至于重来的时候,他的逻辑和意识在根本意义上没什么变化。
雪漫蓝天,山上海拔高,让黑色的痕迹无处遁形。
《史记·卷八十七·李斯列传第二十七》:三川守李由告归咸阳,李斯置酒于家,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李斯喟然而叹曰:“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