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一夜的西北风,窗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子,燕羽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来挡住破损的窗户。
这是一间下人房,而且是一间已经被遗弃多年的下人房,不仅窗纸破损,窗户的木框已经变形,缝隙大得能穿过一根手指,风能刮进来,雪也能钻进来,可是整间屋子除了一张木榻,一床薄被,别无他物,甚至那张木榻上还是竹编的凉席,连个褥子也没有。
燕羽想,若是有个枕头也好,可以把那唯一的窗户堵上,没有光不可怕,这冬月的风雪可是会要了她的命。
她很怕死,如果她死了,别人会说她是羞愧自尽,如果她死了,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还不会走路的孩子。
她要活着,活得好好的,活到她的夫君带兵回城。
虽然,她的夫君也不会相信她的清白。
燕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估计还要一个时辰,日头才能升起来。
炭盆里的灰都没有了温度,旁边有一捧燃过的木炭,还是她白日里在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入冬以来,她都是靠捡别人烧个七七八八的木炭过活的,韩府显贵,主子们更是奢靡无度,炭盆里的木炭燃了一夜,管它烧没烧透,都是天亮就扔一盆,天黑又扔一盆的。
她窝在这间破屋子里已经两个月,身上穿的还是秋装,又是一阵猛烈的寒风吹来,燕羽赶忙回到榻上,拽过那唯一的棉被裹在身上,不小心碰到了手背的冻疮,疼得呲牙咧嘴,却没有喊出声来,只因为嗓子肿了好几天,别说大声嘶喊,就是正常说话也是疼得受不了。
那一捧炭,还是留着明晚再烧吧,再挺一会儿,天亮了,她就可以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到垃圾堆里再捡捡东西,活动起来就不会那么冷了。
等到她夫君韩策回来,她可以求他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看在燕家曾竭尽所能为他的前途铺路,看在她燕羽曾对他痴情一片,不远千里嫁他为妻,若他还有一丝人性,就该留她性命,放她自由,让她带走孩子,随便他信不信她的清白,随便所有人骂她是荡妇,随便她夫君另娶,都随便吧,她只想要孩子,她只是想带着孩子到北洲去,只要再也不和姓韩的扯上关系,怎么样都行。
终于挺到天蒙蒙亮了,燕羽却全身提不起力气,又冷又饿,还发起了高烧。
直到日上三竿,破败的窗棂透过一束和煦的阳光,还没等燕羽感受到温暖,房门就被一把推开,随着一阵冷风进来的是穿着锦缎棉袄的老婆子,只见她拉着一张臭脸,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没留下一句话,就利落地就转身出了屋子,房门大敞四开,屋外白茫茫一片。
韩府对外宣扬,长子韩策的夫人死在了林襄攻城那一日,之所以把她扔在老宅里,没有马上取她性命,是因为韩策领兵在外没有归来,韩家真正的当家人是她的夫君。
没有人敢直接杀了她,但是,府中上下,从主子到奴才已经把她当成死人对待,每个人都清楚,平日里就被韩策万般嫌弃,冷淡三年的夫人,在得知她被掳掠失了贞洁后,定会置她于死地。
韩府诸人留她一口气,是要等韩策回来亲手结果了她。
所以,每日只装模作样地送一顿饭,每顿饭都是一个冷馒头,加上一碗素菜,免得她饿死。
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她发烧出现了幻觉,燕羽拿起馒头时,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又喝了一口菜汤,她才敢确认,今天的饭菜是热乎的。
燕羽把菜碗里最后一滴汤水舔干净,也只吃了个半饱,幸好饭菜带着温度,让她冻得僵直的手脚缓和了些许,围着薄被呆坐半日,阳光最盛之时,她才抱着双臂出门来。
初冬的雪一见日头,就融化得稀里哗啦,出自京城名绣之手的单层绣花鞋,早已辨不出原本的模样,月白鞋面上的翎羽图样,染了灰,失了色,如今湿漉漉地裹着脚掌,让燕羽踏出的每一步,都仿佛光脚踩在寒冰上。
韩府的新宅就建在老宅的隔壁,占地广大,气势恢宏,韩家从东洲的三流世家发展到掌控武朝四分之一江山的诸侯列强,若是不建一座堪比皇城的府宅,都对不起韩家几代人的费力经营。
新宅和老宅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从她的院子出去,有一个小角门正对着新宅丢垃圾的角门,她不被允许出宅门,但是,她在小巷子里捡些木炭,守卫的兵士和下人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夫人,二少夫人院子里丢出来的木炭,很多没有烧透的,我都给你留着呢!”
清杂物的张老头在韩府做了一辈子工,对衣衫单薄,手脸长了冻疮,在寒风中颤抖的少夫人,起了怜惜之心,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年前,拿着定亲信物找上门,非要韩府长公子娶她的小姑娘,那时是何等的明媚张扬。
“张大叔,谢谢你!”
燕羽连忙堆起笑容,两手把裙角撑起来,兜住张老头捧过来的木炭。
“唉!”张老头叹息:“我向府里的人求过,哪个丫头婆子都有闲下来的衣裳,让她们发发善心舍出来一件,她们却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还骂我多管闲事……”
“没关系的,张大叔能帮我留下木炭,让我夜里好过许多,已是天大的恩情,他日我必想法子报答您的……”
燕羽诚心之言,张老头却不在意地摆摆手:“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相信少夫人的为人,必不是她们口中所说那么不堪。”
燕羽闻言,眼眶一热,感谢的话哽在喉间,张老头已转身推起装杂物的手扶车,继续说道:“我得抓紧收拾,听说今日有贵客临门……”
“什么贵客?”
“听说是隋阳侯家的贵女,有意与咱们将军联姻……”
张老头说到联姻两字立刻反应过来,真想抽自己的嘴巴,怎么说话不带脑子?少夫人已经很惨了,将军回来能否饶了她,还是个未知,但是,与隋阳侯联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只希望将军回来念一下旧情,能放少夫人自由。
张老头看着苍白着脸颊,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少夫人,低声安慰道:“将军这几日也将归城,毕竟夫妻一场,我相信将军不会太过难为少夫人的!”
“借张大叔吉言,我会好好的……”
张大叔驼着背,推着车走远,燕羽站在角门处,兜着两捧炭,感觉不到温暖,也感觉不到严寒。
她的夫君,终于有足够的理由推开她,也有了足够显赫的身份,迎娶他的心上人。
韩策回来,应该会痛快地放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