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昌这一整天都过得很不好。
他忙着收拾自己闯的祸,又有帝君在旁监督,真是一刻也不敢停歇。然而,其他人有说有笑,还时不时来他这刷个脸,他大怒,当场把门一摔,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顾思君看着紧闭的大门陷入了沉思,“……我原以为,文昌会夺门而出。”然后再也不回来。
没想到是家驴上赶着套鞭子。
转念一想,这是他的狐仙庙啊,凭什么被文昌赶出家门?
顾思君刚要夺回主权,这时沈无恙出声拦了他:“去镇上走走?”
“嗯?”顾思君放在门上的手一滞。
沈无恙又加了一句:“就我们两个。”
他们好像很少有独处的机会,顾思君习惯了吵吵闹闹,和沈无恙一起下山,还是挺稀奇的。
“好啊。”
当初沈无恙种下的翠竹长得很快,但顾思君从没想着要修身养性,只想啃竹笋,结果也确实如此,而其余的都被俞小风拿去围栅栏了,或者成为一把太师椅。这里靠山傍水有竹林,真是散仙居住的好地方。
谁又知道这里上个月还是小偷来了都要摇头的破庙?
走了没两步就能看见一块插在地里的木牌,上有歪歪扭扭的“不可采摘”四字,正是应钟的杰作。他和萧十三携手围了块沙土田,专门用来种西瓜,是他的心血。和所有瓜农一样,应钟会叉死每个来偷瓜的人。
顾思君在想,若是天天过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才刚出竹林,他突感一种不可描述的阻力拦了他一下,脚步微停,落了沈无恙几步。
“你设了禁制?”
沈无恙回过身,那道禁制在顾思君身上渡了层金光,他看得有些恍惚,“……是。”
“难怪。”顾思君敛了疑惑的表情,怪不得这么多天没人上山打扰,敢情是根本进不来。他站在后面几道石阶上,刚好和沈无恙齐平,抬了手拍拍他的肩,莞尔道:“小白,你对我真好。”
不止是普通人看不见竹林后的景象,连外来的神官都看不见,这对顾思君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笑容之后,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小白知道他要藏。
那他知道自己打算再次掀翻太微垣的事吗?
不用顾思君想很久,沈无恙拉过他的手放在掌心里,面上带着郑重,极为认真地说:“那是因为你很好。”
顾思君没有抽回,只是默默感受着对方手上的温度,也刚好让他寻了理由避开这个话题:“手有点凉,天生的?”
至少在当下,他不是很想回应沈无恙的感情。沈无恙大抵是明白了,垂眸回道:“以前还好。”
说话间,顾思君已经用余光悄悄扫过他的脚下,但心中的疑虑依旧不减。好像有什么被自己忽视的东西,在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里,终于冒出了点头绪来。
此番平静一直到两人下山了才结束。
任凭街道繁忙,沈无恙悄然撑起那把缺了角的旧伞,将一切世俗的喧嚣都隔于心门之外。伞下白衣温润,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宁静,但也很显眼。顾思君却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经常打伞,当初在受降城时,他似乎对这把伞很是珍重,便揶揄问他:“又是习惯问题?”
是了,之前他就是这么说的,南方那边时常落雨。
可是又没必要随时随地都带着伞。
顾思君心道,小白真是个未雨绸缪的人。
沈无恙抿唇,他一路踩着顾思君的影子前进,同时声音从伞下传来:“我在等我可以接一个人回家。”
顾思君因为这句话心漏了一拍,原本的从容不迫也变得不太平静,像是有什么记忆穿过了脑子,他却怎么都抓不住,只得扯扯嘴角,“是吗?”
“是。”
秘而不宣的忧伤和那些过往凝聚在顾思君的背影里,桩桩件件都引人陷入遥远的怀想。沈无恙握紧伞杆,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忘不了。
怎么敢忘呢?年少爱过的人,是一定要和他走到头的。
在这条独行的路上,他很遗憾没有陪伴顾思君太久,即便多年后垂垂老矣也不会忘却。他感慨君生我未生,但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依稀记得杜爷爷拜神时总是说的那句“老爷,我老了”,当真是在抱怨岁月不饶人,责怪神官蹉跎了他太多年,不愿施舍命数吗?
沈无恙恍惚之间,跨过前世今生的岁月,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神庙坍塌,神还是神,然信徒已垂杖之年,再归来时,帝君依旧神采奕奕。
杜爷爷不在了,但他的帝君还在。
所以沈无恙喊住走在前面的顾思君,可到嘴的话还未说出口,顾思君就突然蹲下,诧异道:“辛夷?”
本该跟着浮生回太微垣的辛夷竟在这里出现,鉴于之前和顾思君不太友好的交手,它扬起脑袋,算是打过招呼了。
确认这只死猫就是辛夷后,顾思君顿时来劲了,逮住辛夷就问:“我今年气运妙不妙?!”
辛夷瞬间炸毛:“!!”
“你跑什么?到底妙不妙啊?”
于是一人一猫在沈无恙的身边绕着跑,动静闹得太大,他一时不知该拦谁。
直到辛夷跳上树枝才算平息,它的眼睛里充斥着恼怒,连毛都不顺了,十分不满顾思君冒犯到了它。
又想起第一次见面以江南身份和他斗得你死我活,辛夷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但见识过沈无恙的实力,它也不会甩尾就走。
顾思君累得扑进沈无恙怀里,在伞下,他一边拍着顾思君的背,一边看向树上的黑猫,“怎么不走?”
辛夷找山鬼为江南借命,也算间接地引起了朔方山吃人一事,但浮生拿三百年功德保它,只要随浮生回太微垣,它自能渡化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