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听来,他心思有些发寒,是啊,在关山这半年,中间也去了不知多少次沙马阿措的大观产业园,他每次去,都发现那里满地满眼的都是汉族工人,彝族工人少的多了,更多的还是跟在沙马阿措后面同出同行,说的不好听一点,彝族就是沙马阿措的随从,只有汉族才是真正打工做事的。
许晨光也向沙马阿措问过这个问题,这位关山出来的首富对这一切十分习惯:“彝族都是懒腿子,叫他们喝酒可以,做事不行,招工还是主要靠汉族同胞,踏实,耐劳。”
连沙马阿措这样一位民族企业家都这样看待本族的弊端,可想而知这彝人们在本地的口碑差到了什么地步。
“你刚刚说的那个,我不是……”
“好了,别说了!我刚刚……反正我说错了,不是那个意思,还有我警告你啊,刚刚发生的一切你不准告诉任何人!”
许晨光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你是说刚刚差点撞车的事?还是你说要去开房的……”
在他话才出口的瞬间,一个“小砂锅”般大的拳头已经伸到了他面前,旁边这位靠着民族摔跤读大学的专业体育生此时展现出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我说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准告诉任何人!”
许晨光这下明白了这姑娘的杀气不是开玩笑的,他苦笑一下,马上点头表示答应,等了好几秒,看到吉淼淼脸色缓了缓,他才慢慢开口:“我明白你刚刚不是那个意思了,现在是比较晚了,但我精力还行,就别在南吉休息了,直接回关山吧,我来开车。”
刚刚差点撞上去的吉淼淼此时也不好拒绝,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置,许晨光调了调驾驶座的桌椅位置,开始往关山开回去。
路上两人因为先前的尴尬而陷入沉默,这俩两厢小车从南吉联络线宽阔的沥青八车道慢慢开到了532省道的水泥四车道,接着慢慢的又开到邻乡公路的硬化土路两车道,等前面慢慢又变成一条蜿蜒起伏没有标识的土路时,许晨光知道已经进入了关山山区了。
这样的夜里开山路确实危险,许晨光聚精会神的开着车灯前方,心里一阵阵感慨:关山的路实在太烂了。
他不自觉的又想起之前赵贤才说的那些话,到底这关山要扶的是人?还是扶的这地?这个问题确实有那么些意味在里面。
但一看到眼前这条千百年来关山老百姓与外界沟通的“唯一”土路,许晨光又觉得不管是扶人还扶地,先修路总不会错。
想到这,他的情绪又好了一些,看了看旁边主动来接自己的吉淼淼此时还不说话,便试着打破沉默道:“对了,吉主任,今天我听到有些市领导评价关山的部分群众身上有“穷根”,他觉得关山的问题不在于修多少路,建多少车间,在于解决这根“穷根”,你在关山这么些年,你觉得有这么个东西没?”
之前因为尴尬而憋了一路没怎么说话的吉淼淼,好不容易等来了许晨光的“破冰”,结果没想到居然问的还是扶贫,她气不打一处来,随口回答:“不就是“懒”呗。”
“懒?”
许晨光一下来了兴致,要吉淼淼举例说一下,虽然他这工作了半年了,对关山了解已经很深了,但这半年大部分时间还是放在了拉项目、跑工程、搞直播上面,关注的还是怎么把扶贫产业搭起来,具体的关山群众,特别是少民群众接触的不够多,对于关山的那股“懒”劲也只是听说,并没见到实例。
吉淼淼白了他一眼,像是许晨光问的是一个常识性的傻问题一样。
“这样,我就简单问你一句,你去过我们镇机关旁边的那些小店子,什么文具店、小超市的买过东西没有?”
许晨光想了片刻就点了点头:“当然买过啊,毛巾、牙刷什么的都买过。”
“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注意到你买的那些东西上面有些爱心标志、或者一个手掌握着的飞鸽标志什么的?”
许晨光还有些不解道:“对啊,有些上面有,我那个脸盆上面就有个手捧飞鸽的小标志,我以为是关山这边特有的标志,联名款还是爱心扶贫工厂做的?怎么?有什么问题?”
“什么联名款,我告诉你,那些都是别的地方捐赠过来的物资被关山人倒卖的!他们这些人懒,卖东西都不想走远,就在山下卖给这些小超市。”
许晨光有些瞠目结舌,他记得自己那个脸盆就是很便宜很常见的塑料脸盆,成本几块钱一个,山里买个十几块钱大不了了,这东西都有人倒卖!?
看到许晨光这震惊样子,吉淼淼忍不住继续讲道:“我在扶贫办工作有几年了,我接待过的各种各样的“爱心小队”、“扶贫志愿者”估计有上百次了,我虽然是本地人,但我说实话,很多当地人我是看不起的,就比如我刚上班的时候对接的一个爱心小组,那个组去的是虎溪村麻黎安屯,屯里一共35户极困,19户特困,其余基本也都是贫困户。
当时接到小组了,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来的关山很好奇,开口要先去看孩子,我就带他们去虎溪村小学,那个小学其实就只有一个老师,一个班,一个年级,所有一年级到毕业班都混在一个教室里上同一堂课,而这堂课就是反反复复的教孩子,简单的加减乘除和汉语拼音,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内容,很多孩子直到毕业都没学会。而且,这个小学旁边就是猪圈,甚至可以说是隔了一半的猪圈才有了这么个教室,这些孩子就混在这臭烘烘的地方背着拼音表,那爱心小组带队是市里的一个干部,当时看到啥这么个情况,马上就把我拉到一边,说这环境太差了,根本没办法拍照,我当时心想这已经是关山比较好的学校了,毕竟头上有片瓦,旁边猪圈虽然臭但是暖和,冬天还能开堂,不像跳马等几个村,那边的小学连个有屋顶的教室都没有,孩子们到冬天就必须停课,毕竟会冻死人!”
吉淼淼说的这个情况许晨光倒比较清楚,他知道关山十几个村却总共就五个小学,而其中这些个“小学”虽然叫这个名字,而实际教学内容和质量连城里郊区的幼儿园都比不上,只有镇上的关山镇中心小学质量稍微好一点,但也杯水车薪,没办法覆盖整个乡镇几万人的教育需求。
许晨光神情有些严肃起来,示意麻阿黎继续讲下去。
“后面我就说这已经是环境好的嘞,他们开始还不信,我给他们看了别的那些个照片才接受,那个小组还说要拍几张孩子们升旗的照片,我直接告诉他们,这学校以前唯一的一根旗杆刚装上升了一次旗,第二天就被人偷走了。”
许晨光从吉淼淼忿忿不平的语气里看得出她当时激动的情绪,过了几秒,她还是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些人虽然名堂多是多一点,但有点好,带的东西也多,当场就给教室里的孩子们一人一个送去小书包,男孩子是那种蓝色的带几根背带的,女孩子是那种粉色的公主图案的,还都是牌子货,一看就知道不便宜,孩子们都乐疯了,那队长看到这情况,当场还让队友把车开进来,要给他们带些家里用的东西,等车到了,我看到那队长一包包把东西从后备箱翻出来,孩子们书包里,顿时都装了不锈钢的水壶、热水瓶、双层保温饭盒、孩子吗一个个叮叮哐哐的开开心心的背回家,年纪小背不动的,这些爱心小队的就送到家里去,顺便家访。”
说到这里时,吉淼淼陷入了沉默,脸上是少有的复杂表情:“我那时才上班,也是离开关山好几年了才回来,当时虽然也很难,但看到那些爱心人士,看到孩子们开心的样子,我起码觉得这一切还有救,还有个盼头……”
“但是,很快我就失望了,那些好看的品牌书包,那些好看、光亮的生活用品……全没了……被那些孩子们的家长互相之间当赌注赌掉了,或者直接就拿到山下店铺里卖掉了,孩子们还是没有书包、没有纸笔、捡石头、炭块在地上做题目,如果不是因为学校管两顿饭,这些家长早就不准他们来上课,逼着出去放羊了割猪草了。”
我问你要不要开房睡一晚!”
这下吉淼淼的话总算清清楚楚的传到这呆子耳朵里,可她话一出口的瞬间一张圆脸瞬间涨红,许晨光也一下被她吓到,整个人一下坐直了身子。
“唉哎哎!前面前面……”
吉淼淼心思一乱,方向盘都差点把不住,看着笔直的马路突然一个右转就差点冲花坛上面去,还是许晨光几声提醒下才扭回了方向盘!堪堪躲过一场车祸。
惊魂未定的两人把车停到路边,隔了十几秒才回过神来,吉淼淼一脸恼羞,憋了半天,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自己先前的话语不是那个意思,而正巧许晨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