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耀光驾着马车朝大明宫而去。车里坐着尚在宿醉之中,头脑昏沉的玉浅肆。
她半靠在马车的车窗边,打开一道窗缝吹着凉风,想要早点清醒过来。
还不到辰时,便来了一道旨意唤她入宫觐见。
定是彻查宫女一事有了眉目,她窝在马车里梳理着目前所知,还在想稍后如何回禀情况。
却瞥见马车外,路旁行人神色皆匆匆,都带着不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声音细小却嘈杂,似是无数蚊蝇在耳边盘旋,让她没来由心下烦闷,于是合上窗扉,躺倒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但街上的异状依旧盘桓在她耳边,引人不安。
直到入了玉宸殿,她才明了不安的源头所为何。
江既清面色不虞,一旁的王嵩虽依旧清冷疏离,但她对少主太过熟悉,这恰是他不安时的表现。
一如自己整日含笑的伪装。
“昨夜,兵部失火,烧毁了案牍库一旁的一间小室,死了七人。”
江既清拧着眉:“兵部尚书第一时间查看了案牍库并一应舆图,库内并未丢失其他舆图。可那间小室内正在被使用的京城舆图,同那几位大人一道被烧没了。”
“陛下和少主是怀疑这火灾有问题?”
王嵩见她撑着额头,双眉紧锁,便递给她一杯热茶。
玉浅肆抿了一口,茶香盈鼻,似是揭开了脑中的浓雾。
她呵了一口气,渐渐回过神来。
王嵩这才继续道:“户部几位主管新政的大人,昨夜同兵部职方司的几位大人在一起,就在那间小室内核查相关事宜。武侯铺的人灭火后发现了起火原因,言道是几位大人夜深困乏,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然后他们因吸入了太多浓烟,于梦中被烧死了。”
玉浅肆扬眉,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又多了几分清明。
见殿中只有他们三人,便自如地坐在了一旁,转着玉里乾坤,沉眸思索着。
江既清道:“因着兵部的人主和,此刻外间都在传言,此事与公主自戕有关。”
玉浅肆恍悟,定然又是“鬼魂复仇”那一套。
“北边来的使臣,昨日刚刚入京,夜里就发生了这种事,而且是在兵部这种地方。”
江既清难得沉了面色:“朕心不安,因此与表哥商议,还是请玉大人调查一番才好。”
玉浅肆迟疑发问:“兵部的人,信得过吗?”
江既清看了王嵩一眼,王嵩浅浅道:“兵部尚书方复礼是个敦厚的,他定没胆子做这些事。但还是要谨慎为之。”
她点点头,知晓了该如何做。放下茶杯,起身接旨:“臣定全力以赴,尽快查清真相。”
江既清这才露出了几分松快的笑意。
明面上看,玉浅肆虽是齐国公府的人,可他了解她,她不喜朝堂之事,更不愿钻营。如此一来,恰恰与任何党派都无关系。
若是使用得当,她未尝不能成为这繁复朝局中的一把利刃,切开溃烂腐肉,让整个朝局焕发新生。
“快到午时了,玉大人不如留下来,一道用过了午膳再离开?”
“不必了,既然时间紧迫,还是早些查清方可安心。”
王嵩颔首赞同,突然想起一事:“你昨日问我的事情,我已寻好了相宜之人,想来今日便能有结果,届时我让她将东西递到提刑司。”
“多谢少主,”玉浅肆轻吐浊气,肩头一松,继而望向御案后,神色不明的江既清。
待拿到名册,公主一案便可了结了。
虽说兵部出了意外,但若是能早日将公主自戕之事的前因后果广而告之,也能平息不少与之有关的捕风捉影之事。
出了玉宸殿,午后的烈阳晃得她眼前刺痛,宿醉的闷痛又朝她袭来。
昨日不该贪杯的
一想到要撑着比往日沉了许多的脑袋顶着烈日在宫中行走,她就后悔自己方才拒绝了陛下留在宫中用午膳的建议。
想了想,并未从玉宸殿正门离开,绕到了玉宸殿西门,打算借道御花园,从谨绣门离开。
清凉的树荫借来不少绿意,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骄阳,此刻只剩下了温润的斑驳,洒在额上,抚慰了她心头的烦躁。
于是放缓了脚步,想贪闲片刻。
可即使再慢,路终会走到尽头。
靠近谨绣门的丛山假石时,她隐约听到了争吵声,似是从园子正中的湖畔而来。
她脚下微顿,微诧。
晌午十分,烈日当空,谁会站在湖边吵闹,更何况,此处还是内宫宫苑。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可那汪湖就在锦绣门前,若要出宫,必得经过那处。
可那争执之声,正在兴头上,恐怕也不好随意出去搅扰。
只好靠在假山后的树荫里,信手摘下一片油亮的树叶,含在嘴里轻吮着汁液,索性闭目养神了起来。
一边放任自己的耳朵去寻那争执间遗落的只字片语。
只可惜,一直说话的那人即使再盛怒之下,也不忘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又隔着水声,实在听不大真切。
正打算收神不管,那猛然扬起的一两个辨不清语义的声调,让她浑身一凛。
扔掉随手把玩的树叶,绕过假山朝着争执处而去。
方走了几步,争执顿消。
她知晓露了行踪,却依旧含着怡然的浅笑悠哉哉踱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