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黄金枷的束缚,萧扶光连走起路来都轻快了不少。
檀沐庭近来走动频繁,也不管郡主是否给他好脸,殷勤献了个满。他是个见过金粉的高官,又有无穷家资在身,只恨不得将整条定合街拿金银筑起,将银象苑也拿七宝帐围起,生怕这大雪一遭冻坏了娇滴滴的光献。又豪掷千金在城内各处酒栈香楼开了宴,宴请的是帝京全城,势要让全天下都知晓他喜事将近。
也是直到这时候,诸人才将视线从这场连绵不断的大雪转移到檀沐庭身上来,他们疑惑,为何将要成为平昌公主的驸马又要迎娶光献郡主,郡主又为何会卷入先前公主谋逆一案;也好奇前些日子奔波入京的各地学子嚷嚷着要讨个公道,所谓“公道”又是什么;万清福地皇帝此时病情如何,皇太侄带来的金爵钗于皇储而言又有多重要…然而这令人好奇的一切,最后也只能在推杯换盏间成为暮雪闲谈而已。
火烧不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是不知道它带来的灼痛的。不信你瞧那些将够满足全家饥饱的酸腐文人,偶尔聚在一起,喝高了也会说“倘若我做天子”如何如何,仿佛朝廷所有难题交给他便可迎刃而解。
可真坐上那样高的位置的人,又有哪个是容易的呢?
在檀沐庭的精心照料下,光献郡主越发像待嫁闺阁的贵女,好不容易终于来了趟内阁,却是在檀沐庭的陪伴下而来。
光献郡主本就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来前又是一番精心装扮,身后还跟着十数位绰约多姿的婢女。
这般派头倒是不小,只是风仪过盛,失了从前那份说一不二的魄力。如今站在她身边的也不再是白隐秀,换成了檀沐庭。他时而低声问询两句,时而又为她研墨,在她愣怔的空当也会替她将散下来的鬓发拢在耳后。
二人看起来极是亲密无间,倒真如同未婚夫妻一般。阁臣们也看在眼中,袁阁老等人自然是高兴,而那些先前曾追随过景王与她的人失望不已,已经开始琢磨日后该如何明哲保身了。
这些日子积压的公务实在不少,首先便是平昌公主谋逆案——个中究竟如何,萧扶光心中自然有数,当即便说要将人活捉拿回。
袁阁老听了不大乐意,扬言弑父不孝弑君失德,该就地正法,何必活捉?
萧扶光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却叫袁阁老不寒而栗,再看时却见她依然半垂着头。
檀沐庭将手炉添了香递过去,她接了,仿佛刚刚那道视线不存在过。
“袁阁老也是内阁的老人,他对陛下忠心大家都看在眼中。”檀沐庭笑着,又转头对正在翻文书的萧扶光道,“阿扶,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
亲近的人都知道,光献郡主能从晨间起便坐在位置上,一直到日落西山,中间不吃不喝不出恭。就连景王都要每隔一个时辰都要起来走走
,喝喝茶看看风景,偏偏光献生了一副铁腚,这同先帝倒是一模一样。
萧扶光虽不累,心里却清楚檀沐庭从一开始便不打算让自己再插手内阁事务。她点了点头,起身带着人出了西堂。
打发走了人后,檀沐庭这才坐下来,稳中有序地向袁阁老安排诸项事宜。
“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阁老趁此机会倒也多提拔几位有识之士上来。如今内外多是我们的人,待皇太侄坐稳了位置,阁老封爵相指日可待。”檀沐庭说着,又淡淡扫了袁阁老一眼,“我不说,但从不给人画饼。”
袁阁老忙道是:“久闻檀大人慷慨,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檀沐庭不大喜欢看他拍自己马匹,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见地上脚印仍在,回首道:“摄政王御下严苛,不少人早已对他心存怨念,这么着,阁老将其中有些本事的调回来吧。新人虽好,但他们还是畏惧摄政王余威。用人也要有术,阁老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袁阁老当即便将事情揽下。
檀沐庭又交代给他不少事,小事不少,譬如雪后赈灾等,而大事只有两件:一则婚期已定,图个好彩头,希冀在此之前内阁及诸部能照常运转,万万不能有闪失;二则要他多留心,一旦发现阁部有人联络华品瑜,立即告知自己。
袁阁老惊讶:“太傅竟还未寻到么?”
“老妖道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檀沐庭顿了顿,
又道,“我之所以不想郡主再入阁,便是防这一点,因为我总觉得,郡主态度颇为离奇。我担心她与太傅合谋算计,所以不敢让她再掌权柄。”
袁阁老却不以为然:“女子嫁了人便好了,自古便是夫为天,成了亲便能拿住她。”
檀沐庭说是,抬手揉了揉跳动的眼角,刚想问司马炼为何不在,忽然又想起他已被自己安排去解决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廪生,那么多人怕是一日两日处置不完,于是便没有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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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扶光自内阁出来后,心情便不大好。内阁在值的几位阁臣她粗粗扫了几眼,多数都是些生面孔。早知檀沐庭的手伸得长,却不知他竟如此迫不及待。
饿得久了的人一旦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对此前垂涎之物尤甚。
她没有马上回定合街,而是在城中转了转。檀沐庭叫人看着她,倒也不怕她逃跑。
这场持续不知多少日的雪早已没过人小腿,幸而城中清扫得勤快,不至于车马难行,但也比平时慢了不少。
兜兜转转,不知为何却来到长安街。在看到老郑面馆后,萧扶光还是叫停了车。
天气不好,加之檀沐庭设宴满帝京,老郑的生意头回遇到阻碍。
今日老郑只有一位客人,便是状元郎司马炼。
他来时面上有些疲惫,一看便是自外奔波而来。
老郑给他上了三碗面,也不走,就看着他吃。
“饿急眼了?干什么去了?”老郑盛了碗汤放
在他跟前,看着他脱下来的鼠裘上凝结着的几块不知名水渍,叹了口气,“干着卖命的活儿,连口吃的都没人管?”
他不说话,老郑也习惯了自言自语。
“这些天,帝京叫得上名的店都让人包下了,谁都能进去吃。那一天到晚流水席似的,得花多少银子啊?说是檀大人要娶郡主,檀大人有的是银子,他高兴…唉,咱是平头百姓,也不懂,听别人提起来只觉得铺张浪费,再说有什么,就是羡慕檀大人豪富…”老郑说着,将二郎腿翘起来,“但我老郑可是见过郡主的,那可是个骨头比金刚还硬的姑娘,宁死都不愿低一下头的,怎么就愿意嫁给这么个大奸臣了呢…”
见司马炼依然不为所动,老郑推了推他:“你怎么就不着急呢?你俩以前多好啊,你见着她那眼儿都绿了,要长条尾巴都能翘上你死了,她哭得跟个呆子似的,还没进门就要给你披麻戴孝…这怎么说变都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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