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光随符老夫人坐在偏厅,听她流泪絮叨半日。
“道已自小就是个聪明孩子,他很识时务,从前还常说,期望日后能考进殿试,瞧瞧摄政王长什么模样,日后好为他效力。他这样勤奋,却也古板,其中倒也有我教导不力之处——我是妇道人家,从来都是按书上那一套来,如此道已便有些激进,认为女子不可入朝,否则国将有难矣。可殿试上他那么一闹,回来后却浑浑噩噩,我看出他有心事,他便告诉我春试与殿试所发生之事,他还说,他悔了——我得知前因后果之后,立时就掏出了家法,道已这样的孩子,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打一顿就好了。其实,不止他没想明白,其实我也没想明白,自闵孝太子一死,日后这大魏除了郡主便是公主——若是给了那位公主,定然又要搅个天翻地覆。倒是郡主您,先帝都看好的人选,我们平民百姓又有什么立场去说?难道先帝还不如我们看得透吗?不光是道已,我们怕是都错了啊…道已同我说,他很后悔,不该在殿试时那样对待郡主,他说他起了个坏头,日后为难郡主的一定更多。他说他想要弥补郡主,哪怕拼上前程呢。可谁知出去了一趟,人就没了…”
符老夫人说着,眼泪又簌簌地掉了下来。
萧扶光想要张口安慰,却见她猛然抬起头,狠狠地道:“可户部给的那些好处,我们不要!
道已说,户部有人烂到了根儿,那是皇帝的人!道已都是个死人了,他的话我们焉能不信?道已一个孩子,闻见酒味儿都要醉倒,他怎会酒后失足跌落渠中呢?分明是有人要捂他的嘴,不让他说出去!如今我们只信郡主…郡主…您若是日后…日后做了皇太女,可要想着道已的话,您要好好治理那些人,您要原谅我们道已啊!”
符老夫人又要跪,只是年老体迈,动作不利索。萧扶光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道:“其实,殿试那日倘若没有符道已,也会有张道已、王道已,他年纪小,一时想不明白倒也正常,说句实在话,我并没有怨恨过他,又何来原谅?如今他人已去,我也只有惋惜的份儿…只是老人家,皇太女之类的话日后还是不要再提的好,谁都怕麻烦,您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符老夫人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儿还要有忌口,可到底她也拐过了弯儿来,于是含着泪点头:“对,对,郡主说得对。”
不过得了光献郡主的应承,符老夫人总算放下一颗心,于是又回了厅堂,对着符道已的棺椁哭道:“道已,郡主来了,郡主说她原谅你了。道已,你可以瞑目了!日后在地下可要做个清明判官,接你母亲一起享福吧!”
呜咽声又起,白幡舞动中,萧扶光离开了符家。
她回了定合街,府门前有专人伺候她更衣。带
晦气的衣裳不吉利,脱下后便要被拿去烧掉。
这一日就算过了。
次日清晨,萧扶光如同以往那般早早地起了。她用过膳后先去景王处看了一眼,最后才去内阁。
司马炼经过一日的修整,整个人再出现时容光焕发。许是同檀沐庭走得近,身上渐渐沾染了富贵财气,不仅精神头好,身材也不似先前那般削瘦。
身材高大之人自带威慑力,加之他本就长了一副同小阁老相同的凌厉面孔,往角落处一众人也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遍体生寒。
“我总觉得小阁老又回来了。”陈九和浑身刺挠,“不然我怎么总是起鸡皮疙瘩呢…”
林嘉木收回了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陈九和没了趣,打了个喷嚏,埋头公务。
未几,他咦了一声:“啊…这是…”
林嘉木抬头看去,见陈九和手中是一份奏疏,言明失储日久,恐会动摇大魏根基。落款是檀沐庭。
檀沐庭的奏疏,落到内阁不稀奇。毕竟是皇帝宠臣,没有商量过他们是不信的——这是摆明了要给大家看。
陈九和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问:“这烫手山芋我可不敢接…你去给郡主送去?”
林嘉木反问:“为什么是我?”
“哎,你不是对郡主…”陈九和冲他挤眉弄眼,“你都好久没跟她说句话了。”
林嘉木也有此心,他接过奏疏来,又理了理衣襟,随后去了西堂。
萧扶光正坐在西堂内,身后
站着白隐秀,有时遇上要务便一同商议,说话时捱得不算近,但一问一答间却是足够默契。
林嘉木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他没有多话,双手将奏疏呈上后便侧立一边。
萧扶光看了眼奏疏,脸色果然不大好。白隐秀见状也靠了上去,扫了两眼后看向林嘉木:“这是…”
“檀侍郎报事进谏书。”林嘉木应道。
“不用理会他。”萧扶光将奏疏一放,压在文书最底下,“若再收到,只管压下就好。”
林嘉木道了声好,只是临出门时忽然回过头,问:“前些日子云小姐还在
臣这处留了封书信,言明待寻不到她时转交给郡主。如今臣已有多日未见到云小姐,想是到时候了。”
萧扶光一头雾水——云晦珠走前分明来找过自己,有什么话她不能当面说,反而选择通过写书信通过林嘉木转交呢?
“信可在你身边?”她开口问。
林嘉木拢在袖间的手指捏了捏书信一角,摇头说:“信在家中。”
“那今日下值后我送你回去。”萧扶光道,“取了信再回定合街。”
林嘉木说好,转身离开西堂。
白隐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蹙眉思索许久,连萧扶光同他说话都差点儿没听进去。
萧扶光道:“檀沐庭此时上谏立储,怕是陛下早便有此意。明眼人都知道檀沐庭是陛下的人,由着他打头阵罢了。”
“郡主不怕吗?”白隐秀问。
“若是放在一年前或许
还会怕。”萧扶光道,“现在我却不怕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真立了平昌做太女,我也有对应之策。只是我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有人打头阵,后面的人见势便要倒戈。我不怕劲敌,我怕的是父王醒来后会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