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小楼、谭鑫培、汪贵芬,这些戏剧名家的老唱片里的唱腔和经过百年发展以后,现代梨园里的唱腔都有轻微的不同。
现代的京戏较为平顺。
听起来如大江东去,酣畅淋漓。
清末民初时的戏剧长篇的名家戏腔则一音三折,一声三变,百转千回。
幽咽宛转,若断若续,所谓“咿咿呀呀”的京剧,这个形容的起源就在此处。
老式唱腔欣赏的门槛相对更高一些。
比如本雅明,就曾经吐槽说,他听东方京剧就像听猴子乱叫,完全听不明白。
也有些驻京的公使,外交官,听了几耳朵后,就彻底迷上,离不开了,成为了资深的票友。
俗话“没有君子,不养艺人”,懂行会听的的听众听的极喜欢,没接触过的人则需要练练耳朵,熟悉一下。
老杨听不懂。
曹老却听进去了。
他眼眸微闭,靠在椅子上,手掌一下下和着唱腔的节拍。
随着历史的声音从留声机里传来。
曹老的思绪,也在时光长河里缓缓逆流而行,回到了那个动乱的年代。
很多老爷子觉得已经模糊的记忆,在月琴梆子的激烈声线中,逐渐的变得再度清晰了起来。
他的先生爱戏成痴,曹轩小时候被师傅管教的印象里,都伴随着戏台上的背景音。
大概是逆反心理的缘故。
他这辈子从小就不是很爱听戏。
先生总是说:“小轩啊,你这孩子啥的好,咋就不会听戏呢。戏、画相通,名角唱戏,大师画画,所唱,所画的,都是魂。什么时候学会了听戏,画画嘛,也就能入神了三分了。”
就和那篇永远抄不完的小品文一样,曹轩一直觉得
,戏是戏,画是画。
这种动不动就说戏如书画,戏如人生的说法,全是扯淡。
《武家坡》里薛仁贵调戏试探结发妻子像是个流氓,《白蛇传》的唱段里,许仙简直像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至于什么《双投唐》、《天雷报》更不过是些愚忠愚孝的短子。
听这些东西,有啥营养啊?
而且那个时代嘛。
文人清贵,唱戏的则是些下九流。
报纸报刊上也颇有些时局糜烂,就是因为达官贵人把大量的时间花在看戏听曲之上,疏于国事,戏子误国的论调。
甚至有好事者,将听戏,喝茶,打麻将,并称为三恶,还有加上大烟,称之为四恶的。
每天把时间用在戏楼看戏,茶楼饮茶,陪小姐太太打麻将身上,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没有人能够超脱于时代背景以外。
很多论点,如今看来颇为可笑,就像亡国的昏君将过失归咎为红颜祸水一般,然而小时候的曹轩就是从心底对唱戏的有看法。
那次南方画派的茶会,是他第一次耐着性子走进戏园之中。
那也是他和自己的老师,生平最后一次,坐在一起看戏。
如果那时曹轩早就知道这一点,他一定会渴望时间过的更慢一点,把那天的时光,过得更久一点。
印象里,那时老师一直拉着他的手,在曹轩身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现在想来,
有些人生中关键的道理,老师那天其实都已经说给自己听了,只是他太年轻,年轻的没有听懂罢了。
他还记得,开场的时候,有几名小武生热场,从戏台的两边一连翻了十八个跟头,翻的人眼花缭乱,脸不红,气不喘,极为利索。
曹轩下意识的喝了一声“好”。
结果被很多人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还被老师用扇子在他后脖颈上敲了一下。
等到杨小楼和梅兰芳梅先生出场的时候,明明只是在戏台上简简单单的溜达了一圈,全场却掌声雷动,叫好声几乎要将陈记大舞台的房顶,都一同给掀翻了过去。
还有人直接扔银元子打赏的。
老爷子笑眯眯的问他,知道这里面的说头在哪里么?
曹轩有点倔。
他由着小性子说到,还不是因为主演是名角,翻跟头的却不是,说白了和普通人家里“嫌贫爱富”又有什么区别。
戏都没演呢,就通过名气分出好坏来了。
就和大家把自己的名头排在别人之后,是因为老师你的名字够厉害了,可比不过人家祖上做大官的威望。
一个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