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哥或许在顾为经的影子中,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或许在人影摇曳间,在匆匆一瞥间,望到了宏大的命运在人世间所投影下的身形。
从光头把那只宾利的车钥匙摆在他面前的那一天开始,陈生林从来不是在和顾为经对话,他从来都是在和命运对话。
面对的是顾为经。
他是城市里权势滔天,富可敌国的黑道教父,他会一手拿钱,一手拿枪,如果顾为经但凡敢摇头,就把油锅泼到顾老头的脸上。
面对的是命运,他就只是一个重病缠身,快要死去的充满恐惧的中年人。
他那么强大,那么富有,可在命运面前,陈生林依旧是弱势的那个,就算他一声令下,就有的是小弟前仆后继的冲去杀人全家,就算他的美元账户里有十位数的数字,数以十亿计的金币正在叮当作响。
可他怎么能去杀命运全家,怎么能把滚烫的油锅泼洒在命运的脸上?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烧香许愿,一次又一次的耐心解释,世界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黑道杀人,参议员也杀人,黑道和参议员都杀人,两者没有任何不同。
伊莲娜家族做恶事,爱艺术。
他也做恶事,爱艺术。
他和欧洲风光无限的贵族们,两者都做恶事,爱艺术,二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只是对方比自己早发家了几百年,所以……他们本质在道德上也是没有任何的不同。
几年前。
豪哥生病的时候,便从泰国的名寺里请来了法师,用纯金铸造了一尊四面佛的塑像,摆在书房的神龛里,有空闲时间,便会早晚上香祭拜。
而西河会馆里其实有两尊佛。
神龛上的只是较小的那一尊,更大的那一尊,便是……顾为经。
这座价值2亿4000万美元的巨大会馆,便是他的佛龛莲座。
豪哥将一尊黄金四面佛关在了书房里的神龛中,将另一尊关进了占地数百亩的私人庄园中。
他给他的所有优渥的待遇,那张天文数字般的支票,都是豪哥用来祭祀的贡品,投向许愿池的硬币,购买赎罪券的税金。
豪哥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玩家,他这辈子在财富的赌桌上赢了无数次,所以,他要赌最后一次,和命运玩一把生死梭哈。
他要去赌——即使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当你开出的筹码足够大,足够诱人,或者在逼迫他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也会走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道路,他也会向“恶”妥协,成为“恶”的一部分。
他要通过自己去扮演命运之神,来藐视命运。
顾为经既是赌具,也是对手。
顾为经是陈生林的取暖炉子。
顾为经也是豪哥的“许愿佛”。
“陈先生,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而这幅画——”
顾为经直视着陈老板被阴影遮住的双眼,说道:“它就是我给您的回答。”
……
陈生林的目光紧紧盯着身前的画架。
印象派凌乱却内含章法秩序,锋芒毕露又稳凝庄重的笔法颜料紧紧的贴在亚麻画布之上,笔触一层层的交错覆盖,罩染塑形,颜料则深深陷入到了画布的深层纤维之中。
这幅画并不像是洋葱,或者卷心菜,能被一片片,一层层剥离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