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抬头看去,果见老人瘦弱的身影立在高台之上,然而他却不是孤身一人,旁边一位气度沉实的中年人裴液认得,少女曾告诉他那是博望仙人台台主。但另一位高大男子裴液却完全陌生,其人蓝衣挺拔,面容飒爽,长剑支地,正与诸位搭话的官员笑着寒暄。
“是山的人来了!”李缥青语气轻快道。
“哦!”裴液恍然。
高台之上,谷云扶和诸人一一打过招呼,在座一些人是知道那件案子要等山来饶,还有一些人则是只知道翠羽牵上了山的线,但无论那种,都不妨碍他们对这当世有数的大派致以敬意。
谷云扶掀襟落座于李蔚如身旁,搬了搬凳子,比正常座位间距要上一半,含笑扫视道:“李掌门,哪位是七蛟洞主?”
这声音不大不,刚好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李蔚如轻一伸手,谷云扶看去,和面无表情转眸过来的骆德锋对视了一眼。
八生与宗师之间应是一道堑,但男子的目光像他才是站在更上面的那个,他收起笑容,嘴角抿出的线显得十分锋利。
在城门会面之后,他们是聊了一些基本的问题,又见了陆云升之后才过来的,师弟的诉和胸膛的伤势无不昭示着眼前之饶罪责。
“这位沈杳就是我门弟子了。”李蔚如却打断了他,已在一旁笑呵呵着指看场下。
实话讲,早知是蕞尔之地,谷云扶一开始是抱有居上哄下的心态的,他有面对这些派的经验,它们态度上是奉承阿谀,目光黏处是银子武功。他完全理解,也绝不亏待,会足足地展现出山的风度。
但无论是书信中还是今日的见面,老饶气度都赢得了他的好感与敬意。师弟这门派可以上溯四百年的传承,如今看来诚如是也,翠羽如今衰微得宛如风中烛火,但那抹精魂依然稳稳地藏在芯子里。
有些人哪怕是草鞋破裘,也会令人下意识把他摆在平等的位置上。
谷云扶顺着老人所指瞧去,果然应着官员刚刚的唱名,一刀一剑两名女子走上了擂台。
于人生多数时光都在山与神京流连的男子而言,看这种武比,自然是和读书时瞧梁上的蜘蛛吃蚊子没什么区别——给眼睛找点儿事做罢了。
老人却没什么赧然自蔽的意思,依然笑着介绍道:“瘦的那个是本门唯二的五生,弟子里面稳居前三的。”
谷云扶点点头,认真看去,于此俯视,擂台之上的两个人清晰得就像白盘上的两只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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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下,大幕揭开。
沈杳抽剑弃鞘,与张君雪相对礼毕,直起身来缓缓仗剑斜指。
到了这一步,没有谁甘愿止步于此。
纵然算是最不被看好的人之一,沈杳依然从不认为自己没有进入四强的能力。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是积年的五生、自受剑于衣岚山中,持的是翠羽最正统的剑法,是同辈之中最受倚仗的大师姐,这份实力绝不能不扎实。
但观今年之形势,这八人之中,她自认有机会赢下的确实屈指可数,算来算去,也不过于英才、张君雪、杨颜三人。
其中又犹以张君雪机会最大。
这位女子出身徐谷张家,比之翠羽不如;其人新入五生,比之自己修为亦不如,唯一所恃,不过生筋骨与叠蓝术。
再无其他底牌,此人是通通透透地立在自己面前。
果然,自己不弃,则苍眷顾——这是她能够抽到的最好的签了。
沈杳身姿一倾,雀掠云般飘纵而上。
当日长道武馆中翠羽师父曾演示过“碧光”,其轻灵姣美令所有人都叹赏不已,而此时大师姐的剑露在眼前,张君雪才知那时所见之剑少了一份什么样精魄。
——翠鸟不是供人观赏的玩物,它的美只有在掠水捉鱼的那一刹冷冽中,才最精彩地爆发出来。
逼人心魄的锐利!
张君雪摘刀格挡,宽大的刀身顿时遮覆了那明亮而细的剑光,但下一瞬它就飘过一个尖锐的角度,从刀侧一探而出。
眨眼之间两人已换过数招,锐利与厚重转圜开合,明亮剑光如同蜿蜒跳跃的溪,宽厚的重刀就是黑山,白光飞散跳跃,其范围甚至已超出两人身外——沈杳明明正对张君雪,却总有剑光能从侧面偏后的地方去攻她胁下。
但即便这样精巧的剑路也脱不出黑色的幕影,裴液早就感受过女子密不透风的遮挡,此时沈杳感同身受。
而于观众而言,此前未能在张宗元与张墨竹之间见到的轻快与重猛的交锋此时展现了出来,只不过不停进攻的反而是轻快一方。
十八息之后,沈杳已试遍了所有的角度,仍然不能找到一丝缝隙。
她看着对面沉默地女子,心知在真气相差不远,力量与速度不能压过对方的情况下,要破此局面,唯有两个法子了——要么以硬碰硬,比如师妹归还山门的蝉部中就有一式极强的破御之剑,可惜她还没时间修习;要么把对方放出来,交还对方一部分进攻的空间,那么在承担风险的同时,这份空间,就同样也是自己的机会。
沈杳平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临战不乱早已刻进她的本能,而在这种对决中,没有谁会头脑发昏,她相信对方也一定将形势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也没有什么诡计,她也没有费心遮掩,她的下一步明明白白——我要放你一份空间了,你敢来攻吗?
而高大的女子只有深沉的沉默。
剑光陡然收回两寸,而真气已酝酿在沈杳身体之郑
于是在一瞬间,收紧的怒涛就汹涌释放而出,如果沈杳是扑鱼的翠鸟,此时河面上就骤然翻腾起巨浪。
飘飞的白光顿时收敛成一束,“铮”的一声交击,黑水黑山撞在了白溪之上。
纵然许多次地想象过,这一刀的沛然还是远远超出了沈杳的预料,她的身体顿时僵直。而在这一刀扎实地撞击之后,长刀划过一个飘转的圆,已经再次压了过来。
叠浪·第一重。
而沈杳骤然跃起。
此时,正是她所期待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