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巨大的神京城绘卷。
挂在一面挪空的墙上,即便已经如此篇幅,还是隐去了许多层细节。百坊划为一个个巨大的格子,每个里面勾画出基本的地形和建筑。
但已经够用了。
狄九持一根朱砂笔凝望着这幅城图,其上已有许多勾出的红圈,李昭在身后念道:“请置冬狱,规格南北十五丈,东西十九丈,牢房八十间,囚人三百口”
这样一处私狱并不是可以盖在神京任何地方的。
杨遽虎九年前是初来乍到,金吾卫里没有一个是他的心腹,他这时提请设置冬狱,却不担心自己无力掌控。
因为神京已有他信任的人。
三年前至京的丘天雨,已经拉起一支漕帮的班底,只待衙门中接引的力量就位,就可同风而起。他们是积年同袍,也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这处私狱虽然背的是金吾卫的名义,但其实是杨遽虎送给太平漕帮的方便之所。
无论如何去看,这都是最合理的模式,金吾卫可以无视、可以遮护,但不能亲手去做这些脏恶之事。同样,亲手操办着整套流程的太平漕帮,也不会再多此一举地把人一批批地往金吾卫的大狱里送。
所以这座“冬狱”当然不在金吾卫的控制中而是在太平漕帮的手下。
太平漕帮有多少个能藏下“南北十五丈、东西十九丈”私狱的地盘呢?
一旦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这样的工作于两人而言就是按部就班地走向终点了。
李昭站在身后,两人一点点排除着诸多似是而非的地方终于狄九深深出了口气,提笔重重地勾起了左边的一片区域。
李昭怔然看去,然后渐渐凝重了表情。
那里没有任何产业,亦或说就是漕帮最大的产业。
那是神京西池的背面,三十丈漕渠的回环之处,神京最大的城内码头建在那里,太平漕帮把持这块区域已经九年。
“货物来往,人流混杂,陌生的面孔们谁也不认得谁。”狄九道,“货船上下时私自装卸些东西也无人知晓。”
“这片地方称为漕运重地,拦在西池飞镜楼之后,一直近乎漕帮私地,平素不许人接近,连望见也十分费劲。”
“那便是了。”狄九搁下笔道,“非王非公,什么私地——研墨,提呈搜查公文。”
李昭到桌前铺开纸张,狄九提笔道:“监门卫那边联系好了吗?”
“定下了,中郎将洪星平是我同乡,明日公文递入南衙,他即刻带人前去查封太平码头。”
“好。”
正如所有人见到的这般,查办此案的三司被孤立在南衙之外,四品的狄大人手下也无兵,涉及用人之处,还是要从南衙调取京城戍卫。
然而金吾卫怎么可能自己查自己呢?
纵然照理说三司已成,案子也立下,三司要求查封或逮捕时金吾卫理应配合,但执行的既然是人,就总有的是办法推拒违抗。
因而狄九遣李昭提前联系好了人手,并不给南衙反应的时间,公文递上去,监门卫即刻派出配合搜查,一切合规。
“大理寺也调些人手来。”
“交代了,明日我亲自去领。”
“好。”
狄九低头三两下写完这张敷衍的公文,抬头轻轻出了一口气,搁下笔仰在了椅上。
两个人一坐一站地沉默在安静的屋子里,狄九斟了杯茶,有些疲惫道:“然后就该猜猜咱们要面对谁了。”
李昭一言不发,昨夜他们调取兵部档案的动作瞒不过有心人,而杨遽虎如今虽然已走到高位,但他绝非太平漕帮背后的那位支撑者。
因为很简单,杨遽虎九年拔为金吾将军,本身就一定是在朝中有所倚仗的。
神京是一片被鲸鲨蛟龙占满了的水域,杨遽虎丘天雨二人初来乍到,想要占下这样一大片富饶是绝无可能的。
如今他们的查案进度确实产生了威胁,那么这条雄霸一方的水兽坐不住也很正常。
“若是那位世子呢?”李昭低声道。
“燕王府里那位?”
“这两人本来也是北军出身。”
狄九沉默了一下:“你说北边那位,来神京争抢这些腐肉?”
“”
“千里北境,不是更对他予取予求?”
“可这两人难道不是受燕王府的指使?”
狄九默然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便猜也无由了总之千里迢迢派来两员副将,恐怕不是为了攫取神京金银。”
“那么另有其人?”
“总得地头蛇。”狄九轻叹一声。
正在这时,门前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一位文书流着汗推开门:“狄、狄大人,有一大行车马驶进了府衙,在正衙门口停下了。里面人指明要见您。”
两人静了一下,狄九低头喝完杯中茶水,起身敛襟:“瞧,来了。”
“是什么人?”李昭问那文书。
“不,不知道没露面,但是带着一队宫里的甲士。”
李昭抿了下唇,狄九已大步去往前庭,他也急忙跟上。
一共不过几步路,狄九跨过园门,入目便一下被锦衣华盖填满。银鳞闪耀的甲士极肃正威严地立于各处出入口,侍者和仕女列在阶下,足足六驾威贵华美的车马整齐停在院中,驾车之马鬃毛如金,锐利的眼眸旁簇拥着细密的鳞片。
而在昏暗高大的正堂中,正隐约坐着一人。